舞台(散文)
与土地牵扯不清的地方,阳光总是丰富,厚积,奢侈。鸟在拉歌,彼此呼应,欢颜悦色表达人间四月天的心情。旁边小池塘里的蛤蟆,有一声没一声地咕呀咕的,成为打击乐为鸟语伴奏。五步开外的梧桐,在微风里翻腾着叶,沙沙啦啦,反反复复展示叶的另一面,像一群小姑娘翻弄举起来的小手掌,活泼青嫩热烈。而远处一群香樟的树冠,顶着满冠青嫩的叶,一些部位先是徐徐内收,而后柔柔地凸突,像晃动的果冻,新嫩起伏如浪。一切都在轻歌曼舞,让我们有些眼花缭乱。我移动着臀下坐凳,靠近边沿的篱笆。篱笆是一些灌木的枝干插在泥土里编成的,它们居然成活,活成一道绿篱。绿篱缀满嫩得滴水的叶,嗅着叶汁清香,人有些醉态。当我重新扭动身子贴近坐凳靠背时,仰头的一瞬,忽然感觉是坐在舞台前的观者了:主景一幢小小的房子,后面是树木森森的山。红砖面墙,房子旧老。古朴才生动,才自然,才配得上成年上演的戏剧。敞着门的堂屋,除了几件农具亮在门洞打进的光亮里,阴凉满室,暗淡安静。另两间门上,一把铁锁随意地挂在上面。鸟的歌声合着蛤蟆的咕咕,舒徐人爽。舞台剧是有着背景音乐的。
上演生活。生活总在上演。
我们坐了好久,仍不见主角出现。
想着给生活新的元素,从家里出来用自己的脚走出城市很远,竟走进了山里人家。门是开着的,我们进去,叫着“老板发财”,没人回应。很久没有随意在自家之外的地方自作主张地坐过了。没有用心,没有意识小小院子的特别,只是喜欢,喜欢每一农家小院。当我们觉出散步的腿脚又可以上路时,一位肩扛锄头的老头走进小院。生小的惊慌,我们毕竟是有点不符章法的先入为主。起身奉迎点头致敬。老头走到阶沿,放下锄,拍拍手,给我们回应:到乡里走走。应是问号,他却自顾自的来了句号。拍打粘些泥土的衣襟,坐到太阳里,而后给我们说:你们坐。他的话语利索,台词精炼。我们相对坐下,就有了一段对白:
家里女人呢?
早死了。
没伴?
四个崽,住出去了,他们喜欢城里。
不同他们进城?
喜欢做事,每天很少粘凳。
种菜作田?
看山,一天都在山里走。
你们住在哪?
桃花仑。
二十几年没去过那个地方了。
远离热闹,无视繁华,这不是我们可以想像的剧情,枯燥,空白,还有单调,另加寂寞。也不是我们在城市高楼里想像的缺乏生机,少有意趣。生活多种样式,设置各式舞台,各自上演,除却酒吧,舞池,香粉美色,在另外的地方,在阳光充满的土地上,山林,太阳,雨水,稻香起浪,万物丰盈,随时可以随阳光起舞——无须喝彩——他们叫乡里人,叫农民,别号老百姓。
随我同行的夫人掏出苹果来递过去。他笑着把手挥着:不习惯吃。
他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皱巴巴的,倒出来的烟支也皱巴巴的,摸出一支伸向我,我笑着挥手:不会。
淡淡的烟雾让守山老人徐徐地升腾,让观者仰视。
想着安静生活,如何安静下来?想着远离奢华,如何逃脱诱惑?这一切叫无奈。
老人抽完烟,扛起锄丢下我们又走了,仿佛我们成了屋主人,而他做了随便来去的客人。我们就有了另种对白:
借居下来吧。
住多久?
不知道。
你想住多久?
不知道。
太阳渐渐地偏西,仍不见老人回来,我们开始回城。走出很远回头,荷锄人在斜阳里走来,金色披身,不,是熔入金色世界。另外的音乐背景即将开始,虫子们在陆续准备歌喉,夜场就要开始。
我们心慵意懒回城,远眺乡村,作远离舞台的观者,将掌声遥寄。
2020年5月1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