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漫步 || 忆父三十年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很多人和事都已忘却,可对父亲的思念,却一日日浓厚。在梦醒的夜晚,在早起的清晨,父亲仿佛在我身边,一直陪伴着我,让我怀念,让我反思,让我明白,让我前进。

忆父三十年

01

老家一直有给孩子过十二岁的风俗,过了十二岁,这个孩子就算大人了。戏文里很多英雄人物,比如甘罗,比如罗通,都是十二岁的时候,一个封相,一个挂帅。所以,十二岁在家乡一直是一个孩子成人的标志。孩子十二岁的时候,家长必须大力操办一番。那年我应该没有十二岁,父亲提前就给我办了十二岁生日。我的生日是农历五月,正是农忙的时候。从我记忆开始,我的生日,压根没有像样的过过。五月,家里大人在地里双抢,抢收小麦,抢插稻秧,一个小孩,压根没有人注意。后来上学了,五月又是考试季。小升初毕业考的时候,我生日,又是农忙,一大早,我只拿了一块馒头,骑着自行车和一群同学奔袭十几公里去镇上参加考试。生日,对于我一直没有什么意义。

我十一岁的深秋时节,稻子入仓了,小麦种好了,农闲季来了。父亲用卖稻子的钱,给我买了一套绿色军装,还有一双崭新的解放鞋。出嫁的大姐用竹篮拎来满满一篮子肉和鸡蛋,好像也有一件上衣。父亲说:“我幺儿马上十二岁了,明年忙,没时间过。过生赶早不赶晚,提前到今年吧。”这时我才知道,父亲决定提前给我过十二岁生日。二姐三姐把家里的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刚结婚搬到镇上的二哥也回来了,带着年轻漂亮的二嫂。大姐和大姐夫,二哥一家,二姐三姐和我,父亲和母亲,除了已经归祖的大哥没回,一家人上十口热热闹闹地给我过十二岁生日。

我端着大姐给我买的新碗,用着大姐给我买的红筷子,一身军绿,在厨房和堂屋欢跳,大口吃肉,大声叫喊,没有一个人训斥我。父亲也很高兴,坐在堂屋中央,和颜悦色,还破例让我喝一碗酒。当时刚流行起来的葡萄酒,红红彤彤,倒进我的小碗,喝下去甜甜蜜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倒在墙角。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大姐和大姐夫已经回去,二哥和二嫂也回到镇上。二姐到闺蜜家借住了,三姐也大概去别家看电视了,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在家,家里冷落了。

家里彻底的冷落,是在第二年。同样是秋天,我十二岁半,可以当着大人看待的时候。那一年,大丰收,我家的晾谷场上,用竹旋满满盘了两个大圆柱体,圆柱体里满满的全是谷子。后来满满的谷子,大哥搬走的时候,用二五拖拉机整整拉了一拖拉机,据说有几千斤。那一年,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年,父亲仿佛用丰收的谷子,来证明他是能干的,是勤劳的,是成器的。

02

父亲年少丧父,命运多舛,加之性格暴躁,酗酒如命,他的一生因此充满了悲苦。父亲七岁的时候,爷爷生病离世。年轻的奶奶带着两个儿子在婆家过了两年,生存难续,只好留下幼子,带着长子回到娘家,不久又改嫁薛家。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告别母亲,一个人向东继续流浪,据说东边是田岗,土地多,可以多养活人。

流浪到一个叫毕岗的地方,父亲被居住于此的外公作为童养夫养了起来。外公家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在乡村一直被人看不起。流浪到这里的父亲被外公相中,留了下来,作为大女儿的丈夫养了起来。二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和刚满十五岁的母亲结婚,正式入赘到外公家。

外公外婆精明能干,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可惜一直重男轻女,遵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虽然家里条件尚好,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天学却没让上。父亲虽然幼年丧父,但毕竟出自大家族,家族有诗书传家的古训,作为梁家长子长孙,父亲小时候还是接受了正规的教育。父亲能识文断字,会算术,在那个时代算是一个能人,这大概是外公看中父亲的主要原因。

外公外婆在的时候,家里过得一切都算正常。大大哥出生了,毕家出了一个男丁,后继有人,让外公外婆很是振奋。接下来十几年里,母亲生八个孩子,四个男孩,四个女孩,可惜头两个因病夭折了,剩下了我们六个。但也许正是大大哥,大大姐的夭折,才有了后来的我吧。

父亲作为一个上门女婿,做了什么事情,我不太清楚,哥哥姐姐们也不太记得。家里一直有外公外婆主持,日子过得还算平稳。我两岁的时候,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据说外婆去世的时候,我还坐在外婆的膝盖上。外婆和大姐说,我不放心啊,这个小孙子我还没带大呢。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公外婆,为了家庭,蜡烛一样燃烧到最后。等外公外婆去世,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开始了主持家庭。这时候,我们家的很多问题终于爆发出来。

父亲作为上门女婿,一直被村里人看不起,四处受人挤兑,受人欺负。外公外婆不在了,日子就更难过了。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总是被村里同龄人欺负,所以父亲教我们,谁打我们,我们就要打回去,要傲强,不要逃。我有一次和一个小孩打架,打输了回到家,父亲把我骂了一顿,训斥我不打赢不准回家。第二天,我就拼命去打,把那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结果,孩子的父亲赶上门告状,父亲强不过,把我也打了一顿。这样的事情很多,打输了,回家被父亲骂;打赢了,人家大人来告状,又被父亲打。所以我们兄弟姐们在外打了架,都直接不回家,等过了风头再说。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村里的打架狠人,打架不要命,不赢不罢休。同龄的孩子一一打遍,人人都怕,甚至一些大人,也不敢轻易招惹我们。纵然如此,我们还是被人联手欺负。孩子总是被人欺负,是父亲被人欺负的一个缩影。有一次,父亲被一家堂兄四五个围着打,大哥大姐在旁边牛犊一样护着老牛,却还是避免不了父亲被打倒的结局。在农村,兄弟多、拳头大很多时候就是道理。

纵然经常被村民欺负,父亲因为有文化,还是去乡里当了一个文书,后来还当了一个小头目,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酒友、知青,其中最好的就是刘叔。刘叔和父亲一样爱喝酒,也有文化,两个人谈得来,经常在我家低矮的厨房边喝酒边吹牛。没酒了,就让大哥去打,年少的大哥,就这样被刘叔记住。十几年后,在县城打工的大哥,被已经是县法院院长的刘叔认出,开始了一段辉煌的人生。这是父亲去世后,给我们兄弟姐妹留下的最大一笔人缘关系。

乡政府撤并解散后,父亲回到了村里,成了一个普通的百姓,种田养娃。家里孩子多,都是能吃能睡的,十几亩地,父母两个人种,大的孩子帮忙,可是收成并不是很好,粮食总不够吃。谷子收上来了,家里一日三餐,都是一满锅稀粥。麦子收割了,一天日三餐,又是面糊糊。这样的饭食,不仅吃不饱,还没有花样,吃到腻。只有粮食换季的时候,才是开心的时候,这种开心就像现在一个月光族刚发工资的头几天。在我家,吃饭必须得快,慢了就要挨饿。二哥有一次喝粥,刚盛了一碗,转个身就喝完了;又回来盛,这次慢点,走出了两步才喝完;第三次盛,还没走出厨房门,又喝完了。厨房门口离灶台,不过区区五步而已。三碗不过门,是爱看《水浒》的我给这个故事的标题。饥饿习惯了,所以我们都怕饿,一有吃食,一定要吃得饱饱。大姐出嫁很多年后,家里粮食堆满了仓,够吃上几年了,大姐还是拼命吃。有一次邻居到大姐家看电视,默默数大姐吃了几碗面条。等大姐吃完饭,邻居说:“秀姐,你吃了十碗面条啊!”关于吃的事,我家的故事还可以再写一篇万字文章,每个文字里都是笑中含泪。

农忙的时候,一家人忙得昏天暗地。农闲的时候,父亲就和一帮朋友四处玩耍吃喝,地里的庄稼也不怎么照顾,只让大哥大姐去做。父亲嗜酒如命,酗酒,很多时候喝得烂醉,回家之后,倒在地上胡话连篇。大哥大姐都讨厌万分,恨透了父亲酗酒,诅咒父亲。我却最爱喝醉酒的父亲,很多时候,父亲因为有了钱才喝酒。喝醉酒的时候,就是我向父亲要钱的最好时候。可以要几角钱,买糖美美地吃,或者买根橡皮筋,做心仪已久的弹弓。父亲总是大方地掏出钱来,大声说我幺儿拿去买!

家庭不富裕,养娃压力大,父亲常常很痛苦,痛苦又得不到解脱,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只有打老婆打孩子出气。听哥哥姐姐们说,父亲打过很多次母亲,母亲总是默默承受。我见过父亲打二哥,二哥吓得逃走,父亲捡起一个石头,远远一扔,正好打中二哥的头,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洒了一路。一次因为忘记给牛喂草,父亲把二姐狠狠打了一顿。当时正下着雨,父亲站在雨里,用扁担抽打二姐,湿淋淋的扁担,抽打在二姐腿上,啪啪作响,吓得我和三姐瑟瑟发抖。每次吃团圆饭,兄弟姐们谈起父亲打他们,都是充满了怨恨。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少打过我。有年农忙,我起床晚了,端着煤油灯找衣服穿,不小心把灯掉在床上,家里的被子烧掉了。父亲回家后,一句话也没有训斥我,还夸我聪明,知道把着火的被子从床上拉出来,不然整个房子都要被烧掉。那年我五岁,从此以后我就开始记事。父亲事后多次说起这件事,说孩子那么小,烧了被子,肯定被吓坏了,要是再打再吓唬,肯定会吓傻的。村夫爱幼子,也许就是这样吧。

03

‍受父亲的暴脾气影响,我们兄弟几个脾气都很暴躁,除了遗传母亲基因的二哥二姐。大哥深受其害,脾气焦躁火爆,言行举止,和父亲不脱壳。有时候看大哥的举动,完全是父亲的翻版:酗酒、多话、脾气暴躁。大姐作为一个女孩子,也是脾气超级火爆,和大姐夫结婚以来,一直与大姐夫争吵打架,直到现在,完全降服了大姐夫。我也是如此,从小学上学,打架一直打到大学,甚至工作后还和同事干了场架。有了孩子,我的脾气还是很不好,训儿打儿。训儿打儿之后,懊恼不已,偷偷给自己扇几巴掌,默默念叨,反复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发火,直到现在,才有所改进。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的影响,深至如此。

父亲对我们的影响,是全方面的,不仅仅是暴躁的脾气,还有更多其他的。父亲脾气急,性格直,有什么说什么,无所顾及,因此很容易得罪人。父亲从小走的地方多,见得广,在乡里又工作过,对很多事情有独特的看法。父亲常常说村的事情,大队书记很是不喜欢。大队书记家兄弟六人,所以父亲只要说了一些他们不喜欢的话,总是被围攻被殴打。即使当时没有争吵,事后我家要么庄稼莫名的被毁,要么屋顶被人扔砖,诸如此事,多不胜数。父亲生性如此,改正不了,说话不顾及他人,酒后更是随意说,往往得罪很多人。我们兄弟姐妹,也是这样,心里有事,藏不住,立刻在脸上显示出来,嘴巴里说出来。我尝尝因为自己多嘴自责,常常后悔,为什么别人不说,就是我说呢?

父亲得罪了很多人,有时候被打,但是朋友还是很多。家里经常来一些人喝酒吃饭,大哥大姐说他们是父亲结交的一堆狐朋狗友,来浪费家里的粮食。父亲热心,总是帮助他人,大概和他童年的流浪有关。有一个在外多年的乡邻搬回家乡,刚回乡,田地分得少,粮食不够吃。父亲总是拿家里的粮食接济他们,邀请他们到我家吃饭。这个乡邻的两个儿子,一直到我家吃饭。二姐每次刚煮好粥,他们就进门来。有几次二哥生气了,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父亲知道了,把二哥狠狠揍了一顿。以往经常有到村里修补锅碗瓢盆的手艺人,来到村里,就在我家打伙吃饭。自己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父亲还是接纳他们,热情招待。父亲说手艺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很多年后,一个河南人路过毕岗,还问毕岗的二流子还在吧。

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流子。农忙回来几天,农闲四处游荡,乡镇到处流传他的事情,大多是喝醉酒的糗事。其中一个辉煌的故事,就是给邻镇一个村民算命。父亲那次和一帮朋友喝酒,谈得兴起,说对面的一个人,家里必有大灾,而且是血光大灾。对方听了很不高兴,当场就和父亲打了起来。过了一个月,那个人带着礼物,领着二儿子上门了。他的大儿子,出车祸死了!他很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让他的二儿子拜父亲为干爹。父亲的这干儿子,在父亲去世后很多年还和我们交往。父亲的看相算命的传说很多,他说他有一本《万事不求人》,可以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年。我上学后,一直很排斥他的迷信思想,努力学习,特别偏爱理科,希望用科学知识打败父亲的封建迷信。要打败对方,还必须要了解对方的知识,抱着这种想法,我研究《周易》之类的算命术,结果自己反而沉迷其中。

大哥遗传了父亲的基因,虽然脾气暴躁,却天资聪颖。大哥读书一直是学校第一名,绰号骄傲。大哥懂事之后,很痛恨父亲,说他不顾家,和父亲经常吵架,甚至打架。大哥十五岁那年,和父亲争吵,一气之下,辍学回家,回到祖居。大哥后来酒后常常抱怨,如果当年父亲成器,他读完初中,肯定能考一个好大专,可以端上铁饭碗。大哥常常举例说某某同学,成绩比他差很多,就是因为考上中专,成为县某某局的局长,风光无限。我以前也觉得如此,我这么聪明,为什么考试比不过镇上的一个同学。直到我工作很久,我才知道,一种优秀叫家风优良,有一种良好品行叫认真仔细。我们的脾气差,我们的急躁,让我们不够认真,在关键时刻总是不能稳住,不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不能找出更妥当的方法处理事情。

大姐也憎恨父亲。作为家里的大女儿,懂事早,聪明,学习成绩好,可是父亲还是让大姐辍学回家干活。我读初中的时候,大姐还能拿起我的英语书,流利地朗读。大姐勤劳为家,拼命干活,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可是父亲酗酒,招呼一帮狐朋狗友隔三差五吃光家里的积蓄。大姐有次生气地说:你将来肯定要死在酒缸里。一语成谶,父亲果然求仁得仁!

我十二岁那年,结婚七年的大哥回来了,带着成家两年的二哥。兄弟两个光着膀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村口走过。村里那些曾欺负我们的人,大气不敢吭,二流子的儿子长成牛了。大哥二哥没有时间去算别人的旧账,他们是回来算老子的帐。大哥把父亲喊到镇上饭店,摆了一桌酒席,父子三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足饭饱之后,大哥二哥把父亲拉到荒郊野地,狠狠把父亲揍了一顿。警告父亲,以后再敢和狐朋狗友喝酒,打断一只腿!以后不好好种地养几个小的孩子,打断双腿!父亲诚惶诚恐,接受了两个儿子的威逼。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还是每天上学玩耍,放牛割草。晚上和父亲母亲一起睡的时候,父亲总是问我,幺儿,你长大了养你老爹吗?我很自然地回答,肯定养了。父亲又问,你会打你老爹吗?我回答说肯定不会啦。父亲满意地笑了,摸着我的头,让我早点睡觉吧。很多次半夜被尿憋醒,总听见父亲长吁短叹。早上很早,父亲就提着粪框出门拾粪肥田。一切很正常,一切又很不正常。在父亲最后的生命里,拼命干活,勤恳付出,希望能改变家庭生活,换来两个儿子的改观。又担心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幺儿身上。那时的父亲,肯定是瞻前顾后,不知所措。可惜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法理解。到如今,我晚上不能入眠的时候,默默站在儿子的床头,看着熟睡中的儿子,给他盖好纱被,给他赶走蚊子,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让他安稳入睡。我想,当初的父亲,大概也是这样看着我,也是这样爱着我。不当孩父,怎能理解父亲!

父亲去世后,大哥主持了父亲的葬礼,在父亲的坟头嚎啕大哭,然后接手我们这个破败的家,也正式分解了我们这个家。母亲、二姐和我跟随大哥回祖居过日子,三姐跟随二哥到镇上过日子。分家那天,正是秋雨绵绵之际,简陋的三间房在雨中哗啦被推倒。房子是当年打土豪分的偏房,小小的三间。一间是厨房,还有一半支着父母的床,我在那里整整睡了十二年。中间是堂屋,放着几件简易的家具。另一间隔成两半,给哥哥姐姐们住。我记事起,这间几乎就是二哥一个人住,二姐三姐一直借住在闺蜜家中,二哥结婚后又是三姐一个人住。二姐从我记事,在家几乎没有住过,一直借住闺蜜家。三间房子,在大哥二哥推搡下,瞬间土崩瓦解,埋葬了我们的童年,埋葬了我们很多的记忆。父亲不在,家就没了。

04

我跟着大哥继续读书。兄弟姐妹六人,二哥二姐读书不好,其他四个都是很优秀,因为家庭原因,都一一辍学。大哥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我供出来,让我端上铁饭碗。刚开始是大哥一力承担,勉勉强强读完初中,高中大哥实在是力穷了,无力独自支撑了。大哥有四个孩子,三个姑娘,一个儿子。为了要儿子,送走一个姑娘,还被追讨,被罚款。家里虽不至于没有吃喝,但多余的钱确实没了。二哥站了出来,大姐站了出来,还有匆匆出嫁的二姐三姐也站了出来,他们轮流供我读书,给我支付生活费。尽管如此,我还总是挨饿,没有钱吃饭。每每挨饿的时候,我总是想起父亲。父亲在,我会不会这样,答案不得而知。我曾无数次幻想,父亲会站在教室的门口喊我:“幺儿,回家吃饭了。”幻想一次次破灭,但又一次次实现,站在门口的,是代替父亲的大哥。大哥总是在我挨饿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学校,给我送上三块五块钱,让我继续就学,继续完成学业。可惜那时候我太不懂事,一直怨恨哥哥姐姐们,怨恨他们不给我钱,怨恨他们都太穷。我把每一分钱都记录下来,发誓将来一一加倍返还给他们,然后立刻和他们恩断义绝!大学毕业后,我拒绝省内很多单位,义无反顾地奔赴他乡,就是想和哥哥姐姐们划分界限。有一种情感叫亲情,有一种伟大叫责任,有一种恩情是兄弟姐妹父母恩。当初的我是多么地幼稚和可笑啊,以为自己的苦难是世界上最惨痛的。我哪里知道,大哥比我还小时,弓着腰在山上砍柴;回祖居后,十五岁的他用流着血的手刨木头学手艺。学东西很慢的二哥,在师傅无数下的敲脑壳中,流着泪成为工地上最好的泥工师傅。还没成年的大姐顶着烈日,播种十几亩土地,帮家里,帮大哥,两边来回跑,留下一身伤。二姐三姐,一成年就找婆家嫁人,用自己一生作为赌注,去换取资助弟弟的能力。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一直到我结婚生子,他们还是默默地资助我,让我在老家盖房,让我在异乡购房。买房成家,结婚生子,每一次人生重大的跨越,背后都是哥哥姐姐们全力的资助。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父亲不在了,但父亲给我们留下的血脉还在,父亲那种热心善心还在,无论我们是跟随母亲姓毕,还是归于祖籍姓梁,兄弟姐妹之间,那种浓浓的亲情,永远冲不淡,化不开。

大哥继续他的木工,二哥继续他的水泥工,大姐夫,三姐夫,我们一家兄弟姐妹,在打工的浪潮中,没有辗转他乡,依旧在老家打拼。农忙回家种地,农闲变身农民工,在建筑工地干着最累最苦的活。给别人建筑新房,也给自己建筑新房;建筑别人的家庭,也建筑自己的家庭。他们没有大目标,没有大理想,只是以父为鉴,努力打拼,给自己建造一个温暖的家,给孩子建筑一个温暖的家。他们用中国人特有的勤劳,实现了自己最朴实的愿望,给中国的发展奉献了一丝力量。哥姐是农民工,正是哥姐们这样的农民工,供出了我这样的大学生,建起了中国无数的高楼大厦,挺起了中国的腾飞。

我们兄弟姐们日子都好过起来,在城郊盖了大房子,孩子也都一个个茁壮成长。逢年过节,兄弟姐妹几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热热闹闹,去给父亲上坟送钱。猎猎冬风里,父亲的坟头鞭炮啪啪响了起来,兄弟姐妹打开一瓶瓶烈酒,洒在父亲的坟头。如果喜欢热闹的父亲还活着,如果爱喝酒的父亲还在,他会是多么的开心啊,多么的幸福啊。

父亲曾给自己算命,生不逢孙。父亲去世那年的冬天,我家第三代男丁出生了。父亲给自己算的最后一卦,灵验了。但是父亲,你可曾算出来,我们兄弟姐妹都有了出息,都成了你的骄傲呢?父亲一生贫困潦倒,有时代原因,更是个人的原因。父亲是一个明白人,有一双睿智的眼睛,可以看透很多事情,看透却无法更改,无力更改,痛苦伴随着他,唯有借酒逃避,酿成更大的悲痛。

每一次团聚,我们兄弟姐妹总会谈起父亲,谈起老家,谈起过往。渐渐理解了父亲,懂了父亲,原谅了父亲,愧对了父亲。以父亲为借鉴,以过去为借鉴,我们兄弟姐妹带领第三代、第四代,继续努力,继续向未来前进。

作者简介:

星宇(梁辉),湖北襄阳人,现居浙江。偏爱读书,填文码字。坚持多年,得星空漫步(散文)、歌星诗月(诗歌)、育儿星经(童文)、悟道参星(小说)四星宝典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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