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 | 父亲与场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场,在宝鸡西府一带的解释应该是打谷晒麦,堆垛劳作的地方,是庄稼成熟后华丽脱变,落籽变性的地方,是代代农人们挥洒汗水,收获幸福与喜悦的地方,西府当地人习惯读扬调二声。随着时光流转,场在我们眼前已然消失,但刻在记忆中的画帧却像轮锤一样敲打着心灵,让自已不能也不想忘记!
在我三四岁开始记事时,场还属于小组(我们这里更习惯叫生产队)集体所有。依生产队人口及耕地规模的多寡不同,各个场的面积也大小不一,就我所忆邻居村组,大场十几亩,小场也有七八亩。它一般都紧挨村子,放眼望去,平整光溜,放脚踏去,硬如石板。中间广阔地方,凉晒辗打,四边多堆放秸秆柴垛。
每年端午前,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收获季,在生产队统一布署下,社员们劳动的主阵地就在场上,平场,光场,辗场大概占去了他们一曰劳作时间的三分之一。一般从前一年用完的旧场到下一年待用的新场,中间要经过反复几次的辛苦周折。其中光场最辛苦难忘:大人们两人一组,手掀(推)光面碌碡,弯腰躬背用力前推,大一点的孩子在后面用笊篱掸灰(土炕里烧完柴草的灰烬),往往几个来回下来,掀的人汗流夹背,掸的孩子灰头灰脸,眼酸泪目。十几个碌碡,几十号男男女女,碌碡的咯吱声,人们的欢笑声,村子里外的鸡鸣犬吠声,队长的吆喝声,相互交织,形成了那时独有的一种乡野交响乐。听似聒躁刺耳,但现在回想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听觉盛宴呢?
记得那时,邻里有一个手掌残疾的乖锁爸,大个子,浓眉大耳,脸阔鼻挺,嗓音高吭粗圹,最擅长唱秦腔《斩单同》。劳作休息间隙,在众人的怂恿鼓励下,一锅旱烟进口,几口浓茶下肚,他双手插腰,屏气提神——“喝喊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某单人把唐营踩,直杀的儿郎痛悲哀……单童一死心还在,二十年报仇某再来;刀斧手押爷法场外,等一等小唐儿祭奠来!”,响彻了乡村的上空!六年前,麦子刚割,他还没来得及尝一口新面的味道,在一个雨夜,因为常年负荷劳累,突发疾病,永远闭上了眼晴!他一生终爱隋唐英雄单同,视为偶像神灵,在六十多年平凡坚辛的生活里,他又何尝不是一位平凡的英雄呢?我们身边那些坚韧劳苦的农人们,又何尝不是陌陌尘世中的英雄呢?斯人已故,唏嘘而已!
上小学后,生产队解散,土地分配到户,我家六口人,连同承包地,共有近十五亩田。爷爷奶奶年迈,地里的活计自然而然落在了爸妈的肩上。四季流转,冬去春来,一年十二个月,除过严冬,爸妈总是辛辛碌碌,难得休闲。依然每个端午前,爸妈掀碌碡,我掸灰,姐姐趴灶烧水做饭。平凡但满足!
上初中后,爸爸在土场边上打了一块约摸四十平方的水泥场,用来凉晒粮食,但土场依然是劳动的主场地。在这块场上,春季晒糞土;夏季摞麦、摊麦、碾麦、扬麦、晒麦;秋季摊晒扬打玉米谷物;冬季是它唯一可以伸腰休息的一季。场的四角零碎处,爸爸会种上当季的蔬菜甚至瓜果,让它单调的身躯,点缀生活的色彩,蕴含生命的浓郁,收获额外的成果!
高中大学后,姐姐已嫁,爷奶亡故,家里土地已余五亩左右,自然场的面积也由过去四五分大变成不足二分左右。但在场上劳作的程序却丝毫未减,家人辛苦未变!我依然清晰记得,无数个夏收的夜里,爸妈趁夜割麦,我头戴星辰,借着月光,用架子车往场上拉麦的情景;依然清晰记得,在轰轰作响的打麦机前,忙碌如打仗的情景;依然清晰记得,暴风雨中,摞麦、堆麦、收麦的情景;依然清晰记得,面对不易丰收年,爸妈开心欢笑的样子;依然清晰记得,大雪纷飞后,我们在场上肆意奔跑的样子……!太多太多,梦中常现,一生不灭!
工作后,农业现代化基本覆盖了广大农村。收割机,旋播机等农业机械开始把农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场的角色也开始淡化。直到后面通村水泥路的普及,场迅速从人们眼前消失,那种在艰苦年代所承担的重任,到此时完全放下。虽有许多记忆承载,但这是繁荣时代的必然结果!
最近两三年,家里田地不足三亩,割麦用机器,秸秆成捆用机器,凉晒有门前及院子水泥地,场,彻底成了回忆!可每到夏季,爸妈还会常常说起那年那时在场上劳作的情景种种。我相信,二老在心里把曾经的场已当成了自已的亲人,自已的伙伴和朋友!场,留下了我们一家的足迹,镶嵌了生活的悲喜忧欢!当往昔的经历变成回忆时,保留在心里的东西往往是那么珍贵而难忘!
今年,受组织选调,我来西藏普兰县九一校支教。忙碌的工作,往往忘记给独自守家的古稀老人一声问候。可每隔几天,我都会收到爸爸的嘱咐,衣食冷暖,人情世故,一一操心挂念,令我惭愧不已!
今天是父亲节,上午我打电话过去想问问家里今年夏收情况,但几次不通。我猜想,爸爸一定是在地里割麦或门前凉晒。骄阳下,一个老人吃力的劳作,此情此景,五味杂陈!
我唯有在与凤翔相隔4000多公里的地方,默默的祝福你,祝你健康开心!
谨以此写给敬爱的爸爸
董晓于普兰
2021年6月21日
董晓,宝鸡市凤翔区乡村教师,现在西藏普兰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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