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小馄饨

我记不清第一次吃老家小馄饨的情景，但还是记着那个抽屉。

包馄饨的人高脚板凳坐着，一脸严肃，神情专注，胸口围着大白围裙，上面有些面粉扑子。她低着头，抽屉里的小馄饨，就像一个个听话的小肉球，整齐排列，谁也不沾谁。只见她左手冰棒棍子挑一勺肉，右手轻握拳头一捏，一个小馄饨就成了。包好的小馄饨皮薄肉透、鲜粉色很诱人，那是水蜜桃的粉，又有咸甜香。

尽管是随手那么一捏，每个小馄饨却长一样，大小形状甚至翘起的面皮角度都是统整齐划一。每当店里有客人，抽屉就会被轻轻一抬推进去。

这家馄饨店在镇上的好路口，旁边就是“乐园”小笼包。都说扬州人爱吃早茶，真是不假。小时候，我最喜欢和爷爷来吃早茶。早茶吃什么呢，也就是蒸饺一笼，烧卖、三丁、菜包、肉包凑一笼“小笼”，一份大煮干丝，一碗鱼汤面或者干拌面，当然，还得有杯碧螺春。

吃早茶一般要吃到中午，蒸饺要趁热吃掉，汁水是顶鲜美的，包子吃不完都是装好回家。吃早茶的人圆桌坐下，聊两句都能聊到一个本家去，所以，很是热闹。我好吃个蒸饺和烧卖，鱼汤面就喝鱼汤，干拌面负责帮爷爷把酱油拌匀称，面我是不吃，除了旁边的馄饨面。

馄饨面又被叫做饺面，就是小馄饨加面条。这个组合要做到好吃不容易，馄饨皮薄容易hu掉，面条不小心也会成团，那就是一团浆糊了。馄饨面做的好的人家，自然是面条和馄饨都有讲究，但尽管如此，面条和馄饨也还有个高低。比如乐园隔壁这家馄饨明显比面好吃。不过，要说馄饨面做的好的，还得看高邮。

高邮人做馄饨面有一招，他们先是把小馄饨改良了，个头变大，肉馅变多，皮还是薄如蝉翼透明状，看得到里面的冬笋（扬州的小馄饨里面就是纯肉馅）。面条重要的是湿度，不能太干，太干的面条出来有股干燥味，而且不容易入味。这些准备工作做好了，就已经下午三四点了，乡下人好像也是不着急，这家馄饨店就做下午的生意，也很个性，任外面排队排到巷子口，他们才准备开门。虽然是刚开门，大口锅里的水已经是滚开了，一个个洋瓷盆（扬州是用碗）围着锅头放满一圈，掌锅的人一个个按顺序倒进去酱油、荤油（荤油都是化了的，用小勺子每碗滴两滴）、蒜花（蒜是江南的小蒜，只取绿叶部分切碎），作料放好后，洋瓷盆要赶紧放在滚烫的锅头水上，热蒸汽作用下，荤油酱油蒜花就会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上面洋瓷盆飘着，锅下面的小馄饨也跟着热水翻滚着，差不多也就两三分钟小馄饨就捞出来放到盆里。旁边单吃馄饨的吃客早就排好队，把小馄饨端走吃起来。要吃饺面的还得等一等，掌锅的大筷子叉起一搓水面（这个都是当天现弄的面，一搓就是一份）水里上下捞两下，面就成了，盖在馄饨上，就成了馄饨面。

我第一次吃到高邮馄饨面，也十几岁了，那会还一直纳闷，高邮这么一个"土"的地方，馄饨为什么做的这么好吃。还是年幼无知，要是早点读读汪曾祺，大概就只会埋头吃面，不敢痴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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