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头!有我陪你来日方长!(写给父亲)
我认识老李二十二年,这是第一次看他胡子拉碴,面无血色地躺在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身上插着各种颜色的管子,160斤的体重短短10天瘦了20斤。
十年前,老李还是个做烧饼的小伙子,一张案板,一台电饼铛,做上一天活晚上十点才能休息。他有一个比家里洗衣服的大铁盆还要大的和面盆,每次和面要用上两袋面,两桶熟水,半桶油,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间挥汗如雨。那时候,全家人纳凉都只能靠一个挂在墙上的风扇。他没用,风扇一直朝着我们吹。每天清晨三四点钟醒来做工,等到五六点钟再把做好的烧饼送到附近的工地去批发,一直到了晚八九点收摊,还要和面和上一个小时,周而复始。现在,我不敢相信当时可以肩抗两袋面粉的男人现在虚弱的需要靠仪器来维持生命。
每年夏天,我和妹妹都会被接到他们身边过短暂的暑假,早上都是被刚出锅的烧饼味道诱醒。洗脸刷牙,买一碗豆腐脑,看着他在锅里刷一层油,盖上电饼档的盖子,楸出一团面团,捏成圆滚状,用擀面杖擀成长条,抹上一层薄薄的油酥,卷成卷摁成饼状,再蘸些黑芝麻,油热后丢进锅里,过上几分钟换个面烤,五六分钟烧饼就出锅了。我总是有幸成为第一份尝到刚出锅的烧饼,香香脆脆,外焦里嫩,他做了十年烧饼,我就吃了十年,从来都不觉得腻。今天五香,明天麻辣,后天豆沙,晚上悄悄偷吃一个白糖。回去后姥姥总是逗弄我们说妈妈是在养猪,每年八九月份两只小猪就回来了。妈妈说我应该给她烧饼钱,她因为我每天少挣好几十块,切,我才不信,明明我最多一天才吃五个。
我只是依稀记得,孩童时候他沉默寡言,却是爱和妈妈逗趣打乐。他会在夏夜的傍晚坐在庭院里,喝上两瓶冰啤酒,闷头做自己的事情。过新年的时候还经常和朋友们在家里通宵打麻将,桌上还得有我妈给炒的下酒小菜。很惭愧,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听姥姥说,奶奶家一直希望有个男孩子,而我和妹妹却恰恰都是女孩,却在那一次他提着擀面杖替我出头改观。
小时候我很顽皮,他们总说我生错了性别,应该是个男孩子才对,上山下水,带着妹妹去浅滩游泳,偷姥姥的红薯烤来吃,不好好学习总是闯祸。那一天早上我一个人跑出去,却在午后哭着走回家。家人们斥责我是不是闯了祸才灰溜溜的不敢进家门,只有老李在看见我哭着回来后,连围裙都没有摘下提着擀面杖就冲出来红着眼睛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吓呆了,以为免不了一顿恶揍。喃喃的说,隔壁家做拉面的师傅骂我,我骂不过他,又觉得气不过,就气哭了。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可还是去了对面家理论,妈妈怕他脾气大冲动也跟了过去,留下我和妹妹大眼瞪小眼。事后老李说我没出息,把自己气哭了还回家不敢说,让我以后说了委屈尽管说,他给我撑腰。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是什么什么事,只是记得他气的涨红了的脸和说要给我撑腰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想着他会倒下,他一辈子都没向谁低过头,现在却要在别人的搀扶下才能走出家门看看门外的样子。那一晚,辗转换了两家医院,深夜十二点才送到手术室,托关系找到一位外科手术的专家给他开颅,护士把取出的头骨给我,我迟迟不敢接下。我在害怕。
那一晚,我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凳上,想起来很多事情。爸妈知道我爱吃炒鸡蛋,只要在家里吃饭,饭桌上总是有一盘炒鸡蛋,他们不吃都夹到我的碗里来。刚毕业那一年,我拿着自己的工资给他买一身新衣服,嘴上说着不喜欢确实大半个月都不肯换,还有好多好多......不是说没有多少共处的时光吗?怎么会想起来这么多事情呢。是我不肯承认,时光在悄然间令他的背越来越弯,眉头间多了许多皱纹,我不肯承认我已经长大,在逃离他们掌控的路上已经越走越远,远的他只能用智能手机看着我为数不多的几条朋友圈知道我的近况。幼儿时,我怨恨他们不能常伴我身旁,别人家的孩子一回家就可以吃到做好的饭菜然后躲在父母怀里撒娇,怨恨下雨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妈来接,而我只能自己淌着水回家。我经常在夜里团成团缩在被窝里哭泣,我以为没有人爱我。可其实最爱我的人都是默默爱我。我与他争执那没有落下来的手掌是他爱我,我早恋时他悄悄偷听我和妈妈的私房话时他在爱我,那件他久久不肯脱的新衣也是在爱我。
手术结束以后,我看着他的头上多了一条近十公分的伤口,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以后恐怕身边离不了人照顾了。没关系,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肯给我时间,之前没能好好相伴的时光我们现在好好弥补。对吧,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