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放 那些我们无法言说的痛楚
雨后的小路
(都是雨水给小路的爱 雨水和小路 它们不是 旧相识)
何处安放 我们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
我曾近遇见过一个妓女的。
那时候刚从西大毕业,新到单位,没有固定的居所,就去租房子。
在网上找了本地的房屋租住信息,打电话过去。
去看房,约见的是个年轻的女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件丝织的睡衣,一副很瞌睡的样子,头发很长。
我很惊讶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会有这么大的装修的很好的房子。
她说房子不是她的,也是她租的,不过太大了,她自己住了一间,其他两间留给我,当然如果我愿意租的话。
我没有说话,她又说,如果看得上,就晚上七八点钟联系她,因为更深的晚上,她要上班,而白天,她要睡觉。
我觉得异样,问她,你从事什么职业。
她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的《文学·苦难 ·精神资源》,就选择了信任我,大概,她觉得一个读书人是值得相信的,尤其是一个女教师。
在夜总会,就是……,就是那种地方,你懂得的。说完她低下了头。
我讶异于她的坦诚,坐下来,朝她笑了笑。
紧接着,她说,你不要害怕,我很少回来住,这房子,基本上就是属于你们的。
我不会不知趣地追问,你为什么会不常来住。
因为她的坦诚,我们两个的话不由得多起来。
我问了她一个问题,生的这样美丽,如何就……
她给我讲了她的事情。
二十岁,刚上大二的她,不顾家里人反对,停学嫁给了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可是,生女儿的时候出了意外,切除了子宫,再不能生了。三代单传的男人很不高兴,渐渐冷落了她,后来,当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相好的女子,她不甘心,去哭闹过,去哀求过,可是终究无事无补,最终离了婚,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归她带。
一个没有子宫的女子,再嫁人很难。维持女儿的生命,要很高额的费用,父母也体弱多病,她又没有什么像样的文凭和技能,只能……
还没说完,她就低下了头,大颗的泪珠顺着她披散的长发直滚落到了盖住她膝盖的丝绸睡衣上,泪水很快就被这好布料吸收的只剩了一坨又一坨青灰的痕迹,直到连成一大片。
我没有说话,望着她,任由她纵情的哭泣。
人,有时候,是需要一场彻底的奔溃和释放的,不然会憋死。
哭声渐柔,直至她抬起头,我问她。
你为什么选择我?而且是初次见面。我相信她不会把这样的事情说给很多人听,或者,她从来就没有对一个说过。
因为,我大学的时候,读的也是中文,刚才看到你怀里那本书,浅蓝色封皮的书,很像我离开学校之前正在学习的《诗经》的版本。
那时候,我们正好学到《诗经 国风 郑风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回忆起过去,她的眼睛立刻变的很亮。我想一个能在工作了以后,还随时随地读诗的人,是值得相信的。
然后呢?不会只有这一个理由,我承认我有些狡黠地看着她的眼睛。
然后,才停止了哭泣的她,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然后,她往上翻了一下
她乌黑的睫毛下明亮的眼睛,然后,因为,你是个陌生人。
她依旧这么坦诚。
是的,关键是,对于她而言,我是个陌生人。
这是个聪明的姑娘,诚信而品德良好的陌生人,是个安放我们那些无言的痛楚的好地方。
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又说:“人生的底色,是苍凉的。”
又有哲人说:“存在即苦难。”人来到这个婆娑世界,就是来品尝辛苦的。
有苦难就有伤痛,那么如何疗伤,成为一个问题。
得有一个处所,得有一个帮你疗伤的对象。
这个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却很难。
于是,多少痛楚,只一个人下咽,仿佛要把此生憋破。
只好忍,只好一个人独自垂泪,亦或酗酒嗜烟。
我想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默默的流着泪躲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后来,房子没有租成,是因为单位突然给新来的人安排了住所。
我给她打电话告知了此事,她也没有计较,笑着说,租不租,是你的自由,我叫雨中燕,祝你好运。
我说:“再见,雨中燕。”
雨中燕,多么美好的名字,一只在雨后阳光的屋檐下自由翻飞敏捷而灵动的燕子,多么自由而美好。
诚实的说,我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到底介意不介意和一个妓女同在一个屋檐下。
我删了电话号码。
这世上,有些美丽的邂逅,只停留在邂逅就可以了,并不是所有的天长日久都是好事。
那天工作催的紧,我就走了。
我其实也很想对雨中燕推心置腹地说一番我的伤心灰暗的往事,以我的心,仿佛这样做了,才可以让她的心得到平衡的安慰。
可是,那时候的我,还很幸福,不知道苦难为何物。
哪知道世事难料,没多久,辛苦就自己找上门来。
我的相公,就是那个被我称作小李子的家伙,须要往生活的彩色表面敷点薄粉,以求和我有更好的日子,在我的开导,支持和教唆下,依然北上去求学。
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异地他乡,寂寥的憔悴。
我成了一个典型的留守妇女,儿童被他带走了,在他的眼里,我几乎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女人,身体又差,要我用两只从来不占油盐的手一边抓好工作,一边带个孩子,那简直是可能的。
苦难来自什么地方?
一件是疾病,一个是孤独,一个是来自外界的各种困扰。
说一件很小的事情。
在他走后,就有一个人,隔三差五深更半夜来敲门,而且每次都是喝醉的样子。
他在楼道里一遍一遍的喊我的名字,我难为情极了也恐惧极了,我本来可以向别人求助或者报警,可是,他是个有公职的人,我怕我的一个举动,会对他的一生产生不良影响。
因此一忍再忍。
我不是王熙凤,我也没刻毒到可以巧设相思局致人死地。
有一天夜里,因为白天停水停电,发烧的我,已经两天没有动了,我是不习惯麻烦别人的,因此只一个人撑着。
可就在半夜,在我觉得我病的将要死的时候,大约是半夜一点钟,我听到他又在敲门。愤怒,羞耻,悲伤,恐惧,无助和孤独一起向我袭来,我爬起来拿了一把管制刀具,冲到了门口。
可是,我忍住了,他牛高马大,万一一开门我捅不准他,岂不是自己要遭殃。于是,战战兢兢,我接了一大盆冷水,站在阳台上等他。
大约十几分钟后,他摇摇晃晃在地上向东走,我连盆子一起扔下去,我不知道有没有砸中他,可是,我自己就先倒在阳台上无声的哭起来。
后来,他再也没有来找我。
可是,这件事给我的心留下了一个阴影,我从此害怕听到敲门声,尤其我一个人的时候。
在那三年里,我所经历的各种孤独和痛苦,远远不是这一件小事能了了的。
有很多,甚至难以启齿。
晴日寂寂,长夜漫漫,我除了看书就是写字,没有一点坏习惯的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日子。
一个人最害怕的是,心里有一个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的空洞,我觉得我就是属于这种人。
打电话给小李子,他真的是忙,上课,做课题,代老师出差,带孩子,每次都是匆匆问候两句,我于心不忍了,就结束通话了。
这样的日子,把我变成了一个忧郁症,自闭症,和焦虑症各种病症的集合体。
我不爱和人交流,更别说把这许多的心灵的苦难说给谁听。
世界是寒凉而薄情的。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人,她就出现在我的微信里,评点我的诗词,指出错误,说了很多让我愿意打开心扉给她的话。
她说,小四,你很特别,我愿意成为你的苦闷的一个出口。
最主要的是,这位姐姐,对我而言,她是个陌生人,远在美国。于是,所有的委屈和害怕,我就这样全部的都倾倒给了她。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她知道我全部的秘密和痛楚。她没有嘲笑我,也没有鄙视我,她用足够的涵养和耐心陪我走过了我自己的黑暗。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妮·莫里森写了一本叫《宠儿》书,写了一个女黑奴的故事。因为背上有一大片吓人的烫伤,她因此长久的害怕而且自闭。她有了一个白人情人,给她写情诗,赞美她的伤是一颗美丽的闪光的樱桃树,他要尽情亲吻那颗树。人性的闪光和爱的神奇立刻彰显到极致。让人对于生和爱,顿时充满了期待和力量。
可是,这样的事,实在是凤毛菱角。现实是,如果你随意的向别人出示你的伤口和痛楚,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两种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们选择了缄默。
缄默成就尊严,也成就优雅。
人生除了这点点可该怜惜的美好,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倚望。
那天晚上,给她说了那些挤压在我心头无处宣泄的苦难和悲伤之后,我睡了很好的一觉。
人生有些痛,就是这样,只能给不相识的人说,说了也就轻松了。
我突然觉得,我成了雨中燕的一个聆听志愿者,成为了她的苦闷的一个出口。而这位姐姐成为我的一个聆听志愿者,和我的苦闷的一个出口。
每个人心中都蹲着一个鬼,要么是一段不能终成眷属的爱情,要么是无法释然某个亲人的离世,要么是一段被伤害的幽暗的屈辱,要么是一段不能见光的往事。
世事斑斓,人性琉璃。
诸般苦,如许多。
我愿意做这样的一个陌生人,愿意成为你的苦闷的一个出口,请在我这里安放你那些无处言说的痛楚吧。
岸岸
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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