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评论】梦欣：熊东遨《敦和兄招饮天河分韵得山字是日湘天华青少杯诗词大赛启事发布》 / 四六文摘

点评当代好诗系列之十七

说说丙申诗坛我喜欢的几首诗（17）

眼下诗词正热，诗词写作进入一个大潮喷发的时代。各种唱和诗、分韵诗也充斥于各大诗社、诗坛、诗刊和网络、微信等自媒体的空间。这些个唱和诗、分韵诗，一般我是不看的。因为大体来说，那都是应酬应制之作，敷衍情意者居多，极少有可读之者。然而也有例外，比如湖南诗人、有“当代诗雄”之誉的熊东遨先生，丙申诗作中有一首《敦和兄招饮天河分韵得山字是日湘天华青少杯诗词大赛启事发布》，也属于分韵应酬诗，实话实说，这一首堪称杰作。

为何能够突破分韵诗、唱和诗难得有精品的藩篱呢，这里我们不妨大略也来品味一番。先看其诗：

晚来同此乐，负手看青山。

望雪颅前影，还朱酒后颜。

道从中岁悟，峰让少年攀。

松柏重崖立，留云不碍闲。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严羽《沧浪诗话·诗法》谓：“律诗难於古诗……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但这只是从字无虚用的角度来说的，七言律比五言律多出16个字，如果处理不当，便会使得一些字显得可有可无，可用可不用，诗作便无精炼性可言。撇开这一层意义，则无论五言或七言，入门道便不难，不入门道则一样都难。难在哪里呢？与绝句相比，难在：一、结构复杂，同样都是起承转合，律诗比绝句多出4句，通常便有一个“交综呼应”的问题；二、空间广大，多出一倍的字数必须营造更多的内涵层次，通常又有一个“虚实相生”的问题；三、中二联要讲究对仗的功力。这三点是律诗比绝句不容易处理好的困难之处。而恰恰是在这三个方面，熊东遨先生的这首应酬诗显示出高超的手段而使之成为一首佳作。

先就结构来看。律诗的结构最忌松散，各联之间如果缺乏内在的联系，诗的气脉就无法贯通，因此，除了首尾相衔接之外，便要在起承转合的完整结构中实现交综呼应，使之结构更加严密。用刘勰的话来说就是“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从此作来看，尾联的“松柏重崖立”是从首联的“看青山”所看到的景象，这种前后的呼应便是“首尾一体”。颌联描绘“青山”的形貌，也从前一句的“看”字引申而出，而颈联的前一句从首联前句的“同此乐”引出（同此乐者，诗人执着之“道”也）、后一句则从首联后句的“青山”引出（有山便成峰也）。这种“交综呼应”的落笔，正有“逆萌中篇之意”和“追媵前句之旨”之特色。此外，又因为“青山”的意象，有象征青少年之意味，所以又扣住题目中“湘天华青少杯诗词大赛”一事，使得“峰让少年攀”、“留云不碍闲”（不碍闲即不碍“贤”、谐音应用）等句又有上下勾连、前后衔接的内在联系，这当也属于“外文绮交，内义脉注”的情形。

再从内涵来看。律诗的空间较为广大，有足够的腾挪跳跃的余地，一般便要求更多地运用“虚实相生”的艺术手段。虚与实，是诗人构建艺术境界必不可少的两个入口。实者，眼所见耳所闻体所能感之形体，虚者，只于想象中可以感知的情理。明代倡导“学道者当扫尽古人刍狗，从自己胸中辟出一片天地”的学者焦竑说诗须“有虚有实”，“虚者其宗趣也，实者其名物也”。不实，则诗无所依托，名物不立；不虚，则诗一味凑泊，宗趣全无。古人常说“诗以写景逼真、不同凑泊为佳”，逼真者，写实也；不同凑泊者，须有入虚之灵气也。熊东遨此作，颌联的“颅前影”与“酒后颜”，为写实的逼真之笔。年纪大须发已白，“颅前影”便可“望雪”。诗人好酒，雅聚总是贪杯，“酒后颜”便现“还朱”。颌联逼真写实之后，颈联便转而入虚。从中岁悟的“道”，指的是“同此乐”的诗词艺术原理，让少年攀的“峰”，既指“湘天华青少杯诗词大赛”一事，又指诗词创作的成就。是以，所“悟”所“攀”皆为想象之事物及情理，是为虚。因为作者正是该赛事的终评委，所以颈联的“虚”又出自智者、师长之胸襟与见识，正有一番“宗趣”在。尾联再见仁者之胸怀，期望诗词界有更多的新秀脱颖而出，胸际无限宽阔广大，让读者深深感受诗词大家的精神境界与艺术风范。这种虚实相生的笔触，拓展了诗的疆界，使得内涵充实而广大。

就此诗中二联的对仗功夫来说，也堪称妙手。一是颅前影与酒后颜、中岁悟与少年攀，上下对得相当工整，二是一联实一联虚，充满变化与跌宕之情趣，三是动词一组在前一组在后，炼字十分精准恰当。

推荐可读理由：一首分韵应酬诗，被作者巧妙地拉入与自己相关的一项赛事，于是变成有感而发，这便与情感空白而强为拉扯文字的内枯而外秀的作品有天地之别。分韵、次韵之类的应酬诗之所以少有佳作，大体缺少的就是没有任何实在的思想内容，没有真感情。尽管人们会用上许多高超的艺术手段，虚构出一些情节或场景，用上许多华丽的辞藻，但这种作品终不免“外膏而中枯，貌丰而神朽；初见或振其华绩，回环诵读两三过后，便索然无味”（林纾语）。熊东遨不愧为诗词高手，深知其弊，所以便能别造神奇。由此也说明好诗必有真感情的硬道理，诗人只有为情而立意、为情而谋篇、为情而造文，才能够使作品华而有实、丰而有神、润而有味。“若胸无感触，漫尔抒词，纵辨风华，枵然无有”（沈德潜语）。熊东遨这首佳作，用为分韵之应酬诗的典范，当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