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专栏】新 生（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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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心语：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攀比，会知足，日子会健康快活。3月25日（二月十三）周四愉快！

新 生（小小说）

老鹰

四零年的胶东，三月依然冷。夜里起风了，呼啦啦响。夹着枪声，开始稀落，后来炒料豆似地响不停。像在西北，又像西南。近了，又远了。

“不知树勋会不会遭遇鬼子？鬼子洋枪洋炮，土八路岂是对手……”近七十岁的作新爷爷躺炕尾自言自语，不住地叹气。盼八路打胜仗，前方有好消息。更牵挂当八路的大孙子。离开一年多，让作新爷爷大长见识：认识了八路军和共产党，觉得孙子做得对，是国家的希望。

炕头老伴搂着刚出世曾孙子，不住剪灯花瞅曾孙子的脸。

曾孙脸没血色，煞白，木木的，纹丝不动。

老人弯身贴近小脸亲了又亲。曾孙子是她的最爱。身影投满屋子。

油灯火苗在曾孙小脸上跳跃，毫无反应。

孙媳妇点红刚生完孩子，裹着头，躺黑洞洞西间炕上。枪声让她愈加惦记当八路的丈夫。仿佛看到穿着单衣在荒野里躲扫荡，岂能睡着？

机关枪哒哒一响，终于平静。风猛烈敲打纸糊的窗户，发着尖细嘶鸣。挂在院墙根的葫芦，扑愣个没完没了。

“鬼天气，不让人消停！”作新爷爷咒骂着。一口痰吐到地上，长吁一口气。

他闯过关东，做过生意，会一口流利俄语。回来置办了房子土地。闯荡多年，知道没文化不行，便省吃俭用送孙子进城上中学。指望将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两年前的冬天，烟雪飘洒，院墙边的高粱秸垛被寒风吹得呜鸣叫。枪炮声响了一天，天黑停了。作新爷爷正要关门，一个黄兮兮的身影闯进来。

作新爷爷“啊”地一惊，顺手操起铁锨，厉声喝问：“谁？”

“爷爷别怕，我是你大孙子。”

“不在县里读书，回来作甚？”是树勋声音，放下铁锨，松了口气。

“爷爷我不读书了，参加了八路。”

“八路？”作新爷爷第一次听说，才看清孙子穿着军装，紧张的心蹦跳着悬起来。

孙子告诉他：“爷爷，八路是咱们自己队伍，是专门消灭鬼子和汉奸的。”

爷爷说：“我这把年纪，这兵那兵的见识多了，国民党，北洋军阀，吴佩孚，张宗昌……都吹自己队伍正派，劫富济贫，纪律严明，可从来没见那个好，照样出汉奸。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掌钉。咱老辈安分守己，从不舞枪弄棒。供你读书，想将来诗礼传家，做书香门第，光宗耀祖。”

“爷爷，你听我说……”

爷爷根本不听。张罗北屋侄儿仁德，不容分说，强行把树勋军装剥下，把他锁进厢房。让侄儿日夜看护，不准离开半步。

作新爷爷的儿子带着媳妇小儿闯关东了。哥哥早殁了，撇两儿子，老大驼背，是第一个老婆带来的，干活没样子，泼不下身，一般都不找他。老二仁德是后来老婆生的，吃过自己媳妇的奶，长得壮实，耕耧锄割样样行，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事习惯叫他，觉得亲近便当。

仁德不违抗叔叔，酒少喝了，认真看护着。

作新爷爷虽然放心，但人是带腿的，总不能老关着。找老伴商量。奶奶说：“儿十七岁便生树勋。孙子今年十八了，给他找个媳妇。有媳妇恋住，死了心，就不会再走。”

作新爷爷觉得主意不错，说：“是着妙棋，可一时间到哪找，哪有合适闺女？”

奶奶说：“孙子常跟我走娘家，与俺堂侄家的点红很谈得来，年岁也相当，常在一起耍，上山拣松莪，采酸枣……要不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捏合一块。”

作新爷爷高兴地说：“那就快去，抓紧办。”

奶奶回来报喜说：“行了，中了，自家人知根知底，一提便满口答应。就是家底薄，来不及操办。”

作新爷爷说：“这事咱包了。怕夜长梦多，干脆趁热打铁，速战速决。”

作新爷爷找孙子谈，孙子不同意。爷爷说：“父母做主，媒妁之言是传统。你父母在东北，家我说了算。你要听话。”

树勋哀求：“我年纪还小。”

作新爷爷说：“不小了，人家这么大都有孩子了，你爸十七岁便有你，你都十八了。早栽树早歇凉，早养孩子早得济，爷爷盼着抱孙子哪！”

树勋拗不过，推脱说：“婚事可答应，结婚最好再拖几年。”

作新爷爷说：“那不行，不能拖，定了就办。我做主，容不得商量！”

……

喜事办得很隆重，黄道吉日，村里有三家结婚。爷爷请的吹鼓手最好，会用鼻子吹碟子吹碗，有特异功能，将另外两家的看客都引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新郎树勋骑高头大马，新娘点红坐花轿，都被拦下。

表演一场又一场，喝彩不断，满街欢笑。

……

结了婚，作新爷爷每天仔细观察孙子的表情，见新婚夫妻逐渐说笑，你敬我爱，非常高兴，慢慢将心放下了。

过了八个月，秋天一早，作新爷爷在扫院子。孙媳点红来报告：“你孙子走了，去追队伍了！”

“啊？！”作新爷爷大惊失色：“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听你们睡了，就走了。”

“怎不早说？”

“他整天想队伍。留住人，也留不住心。说要一辈子跟共产党打天下……”

作新爷爷抱怨说：“往哪走的？为何不拦他？”

“他没说。只说要为理想去奋斗！让我看，让我学，让我等！”

爷爷奶奶流着泪，很无奈。对孙媳说：“苦了你了！”

三个月后，点红见饭呕吐。奶奶说：“有喜了！”

喜事冲淡对孙儿的牵挂，带来新的希望，期盼新一代的诞生。

……

三月，点红生了个男孩，全家兴高采烈，办酒庆贺。没想到孩子不哭不闹，三天没睁眼。请医生看过，都摇头。新的希望笼罩阴影，满屋充斥焦虑。

“仁德！”爷爷朝北屋喊。

“哎！”北屋应声，不一会门响，撤尿声，仁德趿拉鞋跑来，进门被门槛差点绊倒，忙立稳，气吁吁地问：“叔，黑灯瞎火的吆喝，有急事？”

“光庭怕不行了，趁天没亮，挟出去扔了吧！”

“这……”仁德一怔，光庭就是那刚出世的孩子，没出世，曾祖父早翻字典查古书起好名字，盼光华门庭。为孩子庆祝，仁德喝得烂醉。酒劲没消，孩子怎么就不行了？

“生下来，一动不动，三天了，眼都不睁，浑身凉……他选错了地，咱没福呀！”爷爷叹口气，翘着白胡子，老泪纵横。

仁德忙过去看。

老奶奶把他推一旁，侧身捂住孩子，呵斥说：“你浑身凉气，别惊扰孩子。”

“都想扔了，婶还在乎这些！”仁德嘟噜。

“滚一边去，长这么大还不会说人话！”婶仍当孩子一样责骂。

仁德不敢凑上，便蹲到一边，掏出烟袋荷包，打火抽烟。

“离远点，满屋烟味，别薰着孩子！”老人嗔怪。

仁德不吭声，到正间灶台旮旯打着火，便出去。不一会抱了捆干草，解开绳，摊到正间，准备裹孩子尸体。到门外抽烟候着。

“叫他送走吧！”作新爷爷无奈地对老伴说。

老伴抱着孩子不吭声。

连说了几遍，老伴依然不响。

仁德却着急了。催促说：“快点吧，鸡都叫几遍了，再不扔天要亮了！”

婶娘问：“毛三毛四的，你准备扔哪？”

“东北崖乱葬岗。”

“怪不得挖野菜时常见有小鞋，小袄什么的，就那里呀？”

“都往哪扔，经常见狗拖着尸体在一边啃……”

凄惨的景象仿佛在眼前，老人哭了，浑身颤抖着亲孩子脸，一边流泪，一边用吐沫滋润孩子的眼屎。

“反正没救了，孩子给我！”仁德说着伸手抢。

“叭！”婶一巴掌打他手上，说：“急什么？谁说孩子没救了？”

“要好早就睁眼了，都三天了，手脚都冰凉——”

没等说下去，婶娘把他一推，“屁话！张口就刺耳，不会说就别说。狗嘴吐不出象牙！”

仁德讨了没趣，只好闪一边。到灶台摸来摸去。

“你找什么？”

“再抿两口，驱赶邪气。”

“见酒就不要命！”婶娘责怪着，依然搂抱着孩子，反复瞧，喃喃地说：“眼珠像在动，还有希望！”

“火苗耀的，瞅花眼了！鬼才信！”仁德吐着烟雾，顶撞说。

老人不死心，仍用指头蘸着口水一下一下地抹，软化着像松香一样坚硬的眼屎。瞅着，瞅着……

寂静无声，只有时钟滴答作响，时间很快流去。

突然，她惊叫起来：“眼屎化开了，眼睛动了，像在开缝！”说着，激动得呜呜边哭边嚎：“曾孙子有救了，活过来了！老天开眼了！”

西间炕上的孙媳闻声跳下炕，顾不得穿鞋，赤脚跑过来举孩子打量。

爷爷也惊喜地凑上去。

仁德也立起来看，惊讶地说：“咦，小眼真像开缝……”

婶娘训斥：“满嘴酒味，什么孩子经得你薰？离远点！”

声音一高，孩子“哇”地啼哭，声音响亮，传出老远。

大家都笑了，笑声压住哭声。

作新爷爷说：“苍天保佑，殷家有后了！”说着，擦着眼泪，吩咐道：“仁德，干草别摊地上，扔一边吧！”

仁德忙按吩咐去办。

爷爷兴奋地缕着白胡子说：“孩子自己带来名字，不叫光庭，该叫闯挺。闯过鬼门关，挺过来了！”

“啊，闯挺好，闯挺好！”老伴，孙媳都兴奋地围着孩子叫：“闯挺，你听到了吗？”“看，孩子笑了！”……

笑声荡漾，传向屋外……

风停了，周围好安静。

喜鹊喳喳，朝霞映红半边天……

本期作者：老鹰

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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