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春天寄给您

桃花

1·

和柳枝一起抽芽，开花，怀抱琵琶
黄昏的老宅，飞过一群寒鸦
偶尔也掉下几声鸟鸣，或者身死
或顺着诗行飞到，别人家

给我种桃花的人，失魂落魄行走
我找不到家，他也找不到家
我把酒温了温，把昨夜洗掉的浓妆
再次描画

公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再不来
我就撤掉你的拐杖，弄乱你头发
把压在你身上的巨石，搬开
我要在你心里，生根，发芽，开花

2·

把小脚修尖，把两道眉毛画细
用柳枝做的柳笛，开始吹奏
断肠曲。

舍不得一个人哭，想抱住一个人
抱着他脖子，反复哭诉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来回回
说一句，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完就开始后悔，去春风里扯一嗓子
都散了吧，该来的来，该去的去
这散场的宴席，无非是一个人
把温了的酒，再温一次

3·

给你的，不过是几行诗句，一张白纸
上面画着江南烟雨，小桥流水潺潺
画着一山接一山的桃花，画着一个仙女
在半山腰，正在放火烧山

我不想放火，火是用来取暖的
比如此时，我的身体是凉的
血是冷的，我的命是坚硬的
比我命更坚硬的，是我的悲伤

半斤桃枝用来烧火，半斤用来辟邪
从昨晚熬到现在，浑身酸痛
不想打针输液，用桃枝生火煎药
治疗疼痛，也治相思

母亲
 
接到三姐打来的电话，说给您送去纸币
金银珠宝，送去宝马别墅，一些你用得上
用不上的实物。母亲，我没有什么送
我就把春天寄去，一同寄去的还有
迎春，玉兰，海棠花，桃花梨花
一山接着一山，一树连着一树
 
给你寄去的还有小月亮，闲的时候照明
想家的时候，顺道看看你遗留在人间的儿女
若是想念我们，把想说的话告诉月儿
让它游离到人间时，带到我们梦里
再给你寄去几颗星星，抚摸到
湿润的那颗，一定是我流下的泪滴
 
分别已经三十多年，阴阳相隔的日子
您在天堂行走，我在人间到处找自己的影子
母亲，老家已经形同虚设，没有您
满院子春风，秋风，都已经习惯黯然前来
失魂落魄离去，靠着墙角的月季
如同一具被抽去魂魄的尸骨

不能烧纸
 
我怕一烧纸，就让您从坟墓中坐起来
就把周围的鸟雀吓飞，就把一些过去的痛楚
再强加给你一次，就把那些一个个不眠夜
再一次又一次经历。
 
我怕每一个噩梦惊醒之后，您依然呻吟难受
而我依旧年少无力，我怕我依然渺小
高昂的医疗费，会把卫生院的大门堵住
我怕吗啡，杜冷丁，鸦片，这些止疼的药物
一次次注射进您的肌肤
 
怕桃李杏舍不得怒放，怕您难受时我的
无能为力，怕您含着眼泪喊我名字
怕你喊着喊着，就惊飞一群寒鸦
它们飞过的时候，从空中掉下
一些柳枝，正好在你墓地上
长出一段段悼词

清明

积攒了一年的伤悲，突然倾斜而出
白玉兰花包含着，一肚子委屈
想要说的话，总是在黑夜中走失
模仿这一个人的背影，身影
总是想留住，些许记忆
 
去年的残叶还在，和春风斗气
纸鸢躲在，看不见的位置
喝醉了，和黑夜对话，在一个我看不到的世界
我听到风声正在，严厉斥责
像是骂不听话的孩子
 
其实我知道，生死不过是一个假象
无非是，对自己出手毒辣，用各种手段
把自己送上绝路，和柳枝对峙
对着一座空坟，诉说冤屈

春雨

满地的玉兰花，抢着旋转，飞舞
从一个个凌乱不堪的日子中
拔出身子，忽然看到一个衰老的背影
一个人被时光撵着，无处可去
三尺见方也许就是栖止地
就是纯粹的一捧黄土
 
山的那边还是山，海的那边是陆地
许多年来我找不到的答案，此时
正排兵布阵，一个个蜂拥前来
铺满白纸的墙上，我画星空
画百合，也画灯盏，唯独画不上影子
 
许多人扑向纸币，而我正把春雨打包
连同这春天的影子，我都寄给您
我已哭不出来，就让它代替我
去您的面前，诉说诉说这么多年来
我蕴含心中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