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鲁沙沙：【夏 逝】（散文）
夏 逝
文/鲁沙沙
时至仲夏，山里的片片葱郁着实令人神往。只是这连天的朗日有些恼人，纵使心中抱怨连连，却也阻挡不了我那颗激动的心。
林风翻转间，油亮的新叶折射出粼粼波光。畅行在满是浓荫的羊肠小道上，花叶与泥土的清香窜入鼻息。深吸一口，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先前身上沾染的暑气和心中的恼怨，一股脑儿的散去了。
现下赶上农闲，小村也跟着静下来。老爷子倚靠在廊前小憩，往事入梦。年轻时为饱腹起早贪黑开荒种地，中年时又为子女教育问题劳苦奔走，晚年“ 功成身退” 是该好好歇歇了。
艳阳高悬，热气在蝉儿嘶鸣中阵阵走高。偷摸从老瓦缝隙间流淌下来的光影，惊醒小憩的老人。像是俏皮的孩子打扰了他的好梦，久久不愿醒来。站在檐下微微抬头，灼热的日光让老人有些担忧。
紧着脚步迎上前，赶在阳光最毒的午头前便进了家门。太婆早早便打听我的消息，赶着备好啖嘴的吃食。快如鼓点的步履带起徐徐清风穿过前堂，茶和糖糕的香甜透过那熟悉的竹廊撩拨着归人的味蕾、触动思归心弦。
听声不见人，只好寻着味儿去。一头扎进偏堂，见墙角的炉火烧得很旺，白烟笼罩的壶里茶水正沸。老奶从隔间向外探探头，忙不迭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渍，步履轻快地领我到院子里去。
许是家里少有人走动，太婆太爷对我格外热情，这让起初还有些羞涩的我有些难为情。但是几番接触下来，还真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情景和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树荫下的老桌上放着精致的糕点和碗茶，太爷慵懒地倚靠在竹椅上默默守在桌前，沧桑面容显露的安详当真让人心生世间的纷扰都与己无关的错觉。
轻声走上前去，耳窝回荡起亲切的鼾声。看的出他们等候已久，心中有些自责。也不好作声，正要拿起桌上的蒲扇给老人祛热，老人就醒了。见我风尘仆仆，满身暑气，太爷眼里满是心疼，急急忙忙拉我坐下。
太婆将盛满茶水的细瓷碗轻轻推到我面前，顺手又递上汤匙。缓缓啜饮，温热正好。黄亮的茶水润泽身心，清雅别致的醇香从舌头一顺到底，苦涩夹带回甘勾起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听母亲说，太婆的手艺在这方圆几里是最为出挑的。以前条件艰苦，她还是会变着法儿给孩子们改善生活。直到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外出打拼，太婆的手艺就搁置了，小院也一度陷入了沉静。直到孙儿们每年假期来家里，这又才打破他们多年沉闷的生活。
记起上小学那会儿，父母工作都忙，没时间管我。我也很自觉，一放假就往太婆家蹿。老两口丝毫不觉得我打搅到他们的安宁，反而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甚是宠溺。
仰望，黑夜过后依旧是白昼。而那些不曾在意的过往，却总会在心底荡起一层层涟漪，到后来成为最大的安慰。
时隔多年，离家越来越远，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或许是源于心中的味觉记忆；或许是贪恋逝去的甜蜜岁月；又或许是喜欢忆苦思甜。对这奇妙的味道有特别的感情，这种情愫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地浓郁起来。每每到了夏日，舌尖总会不自觉地提醒我。
想来，无论守望还是期许，始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留在我心底。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我还能回忆起，在这宁静的小院里，闻茶香，听鸟语，等一群人来闲话家常。不只是心中的悸动， 还有舌尖的跃动。
如今我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品尝记忆里的味道，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果然还是记忆里的那种味道。一碗凉茶、几块米糕下肚，那叫一个“ 满足” ，身上的暑气和疲惫也缓解了不少。
暮色四合，白日的热气可没有一点要消退的意思。一浪接一浪压地人喘不过气，这样的天气自是难以入眠。反正是睡不着，太婆搬着竹凳叫我到院里乘凉。顶着漫天星斗，聆听左右虫啼蛙鸣，一时间，心里好像平静了。
闲谈间，从老人口中得知他的儿女在县城买了房子，过几个月他们就要到那里生活了。想来老两口晚年有儿女承欢膝下，颐养天年，心里既替老人高兴，也为即将逝去的念想悲伤。当回到这个话题时，老人不再做声。看得出，他们对这事儿并不乐意。
太婆太爷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从始至终，老人家的格局就很小，小到只能容下这个小家的琐屑。他们守着这片土地，生儿育女，砍樵插秧，苦中作乐。应四时春种夏播，秋收冬藏，从不假于人手。或许从前他们想过逃离这个落后的地方，只是为生活所迫留下了，最后他们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在这里扎根，目送孩子们走得更远。
独居的这些年，子女们很少回来。嘴上虽说不用陪伴，可心里想得紧。无人的小院实在冷清，只要家里有人走动，太婆必要忙前忙后烧茶做糕。这大概就是老人对远去的生活最后的眷恋。
夜色渐沉，困意上来。老奶安排好我的住宿后就退出门去了，走时还特意叮嘱我多住几天。我明白他们和我一样，都贪恋这乡野生活，一时割舍不了记忆中的温情岁月。苦于没有借口，才拿我打了马虎眼。不过，能满足老人的小小心愿，也是好的。
漫漫长夜，做得一好梦。仿佛我就身在其中，将一切尽收眼底。在子女成长的年岁，男人为养家糊口在外奔波，贤惠的女人端着簸箕烹茶做糕，孩子在院里嬉戏打闹，一切都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倏忽之间，时光悄悄从微凉的指尖溜走，剪一段泛黄的记忆，印染曾经的岁月，引一缕晨的清辉，给远去的曾经一份安宁。恍然一下心中明朗，那些经年过往最终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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