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175)青梅酒 再论英雄

《青梅煮酒论英雄》这出戏的重排已经在我心头萦绕几十年了。特别是文化部主办的晚霞工程要给老龄艺术家们整理录制资料,我马上想到要抓住机遇把这个戏整理出来。

那还是一九八一年八月下旬九月初,很热的一天,我正在练功,电话铃响了。“老三吗?”电话里传来格外熟悉的声音,真给了我一个惊喜!敢情是我时常思念的孙盛文师兄来的电话。

自从我搬到三里屯居住,和宣武区红土店相距远了,除了逢年过节的拜望外,也就靠电话联系。电话中,盛文哥一再嘱咐要把《青梅煮酒论英雄》整理出来。他说,这出戏是郝先生的独创,曹操的表演吃重、念白吃重,演技要求很高,再不整理就要失传了。我答应一定把这出戏整理出来。

谁想,不久即接到电话告知盛文师兄病重住院的消息。

后来,盛文师兄的女儿在撰写《净门师魂》一书曾写道:“这是他面对世海师弟的第四次动情一一第一次是在“富社’的课堂上,他苦口婆心地教育袁世海和裘盛戎如何演戏,如何做人;第二次是三十年代他从上海给父母启灵回京,在永定门火车站紧紧拥抱专程来接他的袁世海与裘盛戎;第三次是北平解放前夕的“困城”时期,世海亲自给他送来了救命的金条……而此次的动情,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就是师兄弟之间的永诀!”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三日,年仅七十一岁的著名戏曲教育家、中国戏曲学院学术委员及京剧表演系教授孙盛文师兄因病逝世。盛文师兄在教育战线上培育出多少净行的好苗子,我和盛戎只是其一,有数不清的其二、其三。

放眼看、中国戏曲学校每届毕业生,有多少花脸演员支撑于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京剧舞台上的架子花脸也好,铜锤花脸也好,都是经过师兄调教出来的!我万万没料到电话中声音雄厚、洪亮的盛文哥会在短时间一病而去,这次的电话竟成对自已最后的嘱托和期望。

我下决心一定把这个戏整理出来,绝不能让这出戏失传!否则就对不起郝老师的信任、孙盛文师兄的期望!

《青梅煮酒论英雄》一剧最早见于元杂剧《石榴园》和明传奇《射鹿记》;清道光年间演《鼎峙春秋》、有《赐衣带血诏潜投》一剧;一九二二年郝寿臣老师与马连良首演此剧于北京。

出科后,正因我与师兄李盛藻合演郝老师独创的这出《青梅煮酒论英雄》,使自己得以出名,生活事业才有了转机,渐渐走出困境;也正因与师兄李盛藻合演郝老师独创的这出《青梅煮酒论英雄》,演得与郝老师有几分相似,才得以拜郝寿臣老师为师。

四十年代后与李世芳、李少春的合作偏多,这出戏演得少了。直到六十年代,与李世霖演了几场,深得评论家冯其庸的肯定。一九六三年我准备推出曾和马连良先生演过的马先生代表作之一《青梅煮酒论英雄》、进一步推出冯志孝。我请翁先生重新整理了全部《青梅煮酒论英雄》。这次修改是想将马先生与郝老师、高庆先生和郝老师演此剧的表演加以融合丰富。经过考虑,翁偶虹在故事的基础上脱离了《三国演义》的窠臼,我极赞同,与马先生也取得共识。

此时近芳新学梅派名剧《廉锦枫》,正好与《青梅煮酒论英雄》合成一个晚会。响排后,全团上下一致认为是台好戏,决定在北京展覧馆彩排式地演一场,请领导审查。不料,当时文艺界对于封建时代的忠孝节义已经展开批判,为了慎重,只得建议暂缓演出。

六十年代几次演出的《青梅煮酒论英雄》,与三十年代的该戏《论英雄》一折的改动不大。至于表演,就我初出茅庐之时与历练三十年后的自已,纵使没能提高,也不会相差甚远。但从一个演员的亲历舞台的感受来讲,深觉剧场气氛大不相同。三十年代时,几乎是一句一动无不获得满堂彩,为什么现在这种掌声没有了?我很不适应,细想之后,还是找到了原因。这掌声是来源一个“像”字。嘿!这句白念得真像郝爷!这个动作多像呀!那时郝老师虽告别舞台,人们对他印象之深、之爱、之思,全放在自己的身上了。不用说三十年过去,这种掌声冷落了,及至一九八五年与张学津再演这出戏,已是五十年过去,半个世纪的时间这些观众没有了,新一代的观众有了新的看戏标准、新的要求,意味着要推陈出新!

一九八五年的演出,时间紧迫,只演了《菜园相请》和《论英雄》两折,更使我感觉到暴露出一些新的间题。

这个戏的特点是通过青梅煮酒谈论谁是乱世真英雄的情节,刻画两个不同英雄人物之间尖锐的殊死斗争。而这种尖锐斗争,又是通过文雅的小酌形式文绉绉地表现出来。那么就需要观众对这段故事的前因后果充分了解,才能理解这段戏中双关语的含义,才能品味出这段戏戏词中隐藏的尖锐的矛盾斗争。

再者,现在观众欣赏京剧,很注重人物的整体形象。在论英雄时长达数十分钟的对白或大段念白,这曾是我在演出中最得意之处,现在观众却反应淡薄。于是修改方案也就产生了。一个是小改小动,但是要接受教训,不搞单折,搞全剧。

另一个是大改,精练场次,突出矛盾,增加曹操唱段。如同探讨修改《西门豹》一剧一样,以新的时代元素来充实这出三十年代的传统剧目。

我先把小改的剧本交给晚霞工程,他们希望脱旧更新,促使我下决心采取了第二个方案。所以病愈后,我立即组织人马,对全剧剧本做了较大修改。立意是以简洁的手笔、新颖的表现方式,完成故事全貌。

改本的关键是简捷了斩车胄的过程。紧贴主题,既简化过程,又保存了故事的完整性。

全剧音乐唱腔设计张炎培、李祖铭、张学津,对这新增唱段下了不少的心血,听来流畅、自然而且新颖。

我非常喜欢其中曹操的唱段,经常闲时哼唱,以舒惬意的心情。

我特別遗憾的是新靴子不合脚,又紧又小,心想凑合凑合吧!谁想第一次拍摄就把脚磨破了。糖尿病病人最怕的是足病,血糖高使得伤口十分不好愈合。结果每次穿上靴子磨得都很难忍受。所以,老了的我,脚下本就不给劲了,这下又加个“更”字,全身都不自在,差着大分数了!而且学新唱腔,我的记亿力也差了。为了赶时间,演出时唱腔不熟练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只能请大家原谅了。

我很清楚,戏虽是改了,但没有经过舞台实践,是一出没有经过加工修改、再加工再修改的剧目,是一次彩排的记录,是不成熟的作品,只算是推陈出新的一次抛砖引玉的尝试吧,请大家多多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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