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集
10岁那年,我揣着两元钱,跟着堂哥,踩着没膝的积雪,去新镇年集炮市买过年的鞭炮。
那时的故乡,每至年末岁尾都会下一两场大雪。雪把人们堵在屋里,可年货得置办呀,写春联用的红纸、神龛里供奉的灶王爷画像、年三十起早上坟和正月初一起五更吃饺子放的鞭炮,哪一样也不能少。那时只有过年的猪肉不用买,生产队会把养的肥猪宰了,按人口分给大伙儿。
村民用衣帽捂得严严的,拽开院门,背筐头,挎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赶年集。天空灰蒙蒙的,行走在空旷的雪野上,赶年集的人们像一个个蠕动的黑色豆点儿。翻过六郎堤,穿过梁庄村,绕过武将台,老远就听到了从新镇年集方向传来的鞭炮声,我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
炮市在年集北边一片平展的洼地里,十里八村的人把炮市围得水泄不通。卖鞭炮的摊位一家挨着一家,摆成一个圆圈,中间空出一块场地。为了招揽生意,摊主轮番登场试放鞭炮,鞭炮铿锵有劲儿地次第响起,看谁家的鞭炮更脆、更响!还有赤膊上阵的,大冷天儿露出脊背,平伸着臂膀,手提着一挂几十响的“糙纸篓”鞭炮,在场子中间来回跳跃,每跳一步,便有一个燃着的爆竹落在地上,“啪”一声脆响,冰冻的地面被炸出个黑乎乎的土坑儿。鞭炮的品种很多,东边的百头“桑皮纸”刚噼噼啪啪地响过,西边的“十响一咕咚”又猛一声炸响;接着南北相和,响起了一长串小鞭。“糙纸篓”“十响一咕咚”“桑皮纸”、二踢脚、起花、灯光炮……摊主炫耀着自家的鞭炮,没有一个哑炮,引起人们阵阵的喝彩。村民们先瞧热闹,听到哪一家摊主的鞭炮声响亮而又连贯,便会一窝蜂地围上去购买。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挤去,捡拾掉在地上未炸响的鞭炮。
炮市上的鞭炮大都是乡下手艺人制作的,他们利用冬闲,靠祖上传下来的制作鞭炮的手艺,烧木炭,熬硝,配制火药,赶制鞭炮。个把月,制作出来的鞭炮用驴车马车拉到年集上卖。
经过慎重选择,我用一块两毛钱买了一盘“十响一咕咚”的鞭炮,此时我早已把父亲的嘱咐丢到九霄云外,又用剩下的八毛钱买了一挂百头的“桑皮纸”鞭炮。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父亲的艰辛,更读不懂父亲的叹息声,当时的两元钱对于一个生活拮据的家庭是何等重要啊!父亲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地干上一年,到年终结算时还是常常亏空。为了解决开销花费,只有靠全家人节衣缩食,从口粮中匀出些许粮食背到集市上粜卖。那时父亲一个人把我们姐弟四个拉扯大是多么不易啊!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开始忐忑起来,一进家门,父亲早已站在那里等我,问我剩回来多少钱。我无言以对。父亲暴怒起来,骂我是个败家子,我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自知闯了祸,撒丫子跑到堂哥家,把那挂“桑皮纸”鞭炮匀给了堂哥,拿着八毛钱交到了父亲的手里。
也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如今,站在童年曾走过的赶年集炮市的小路上,忆想着那些尘封往事,恍恍惚惚中,似乎在白茫茫的雪野上,有一个移动的影子,一点点变大起来,我望见了父亲那辆载着半袋玉米吱吱呀呀碾着冰辙的独轮车,望见了从雪野的远方朝我走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