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村落:年(上)

有多久没有回老家过年?十年?今年老妈提议回家过年,我欣然同意了。朋友们听闻,阴谋论乍起。胡说,我妈明明是阳谋。相亲的恐惧抵不住我对回忆里幼时年的渴望,于是,我回来了。

走在村中冷清的巷道,让我清楚的认识到,年味,已经不同了。我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晒着太阳,嗑着瓜子,陷入了回忆。

“过了腊八就是年”,开始了对年的满心漫长期待。对小朋友而言,年,就是拥有最丰富的美食,最漂亮的衣服,和最自由的玩耍。

腊月,家家户户挂起了香肠腊肉,冬日暖阳晒出的肉香是第一轮的年味。用红薯切成片,晾晒后油炸成可长期储存的薯片,是冬天离不开的零嘴。而我印象最深的美食是我们的小切,米糖。

米糖最重要的原材料是麦芽糖。腊月初,奶奶会将麦子加上红薯通过复杂而冗长的手续,制作成麦芽糖,放于坛中。物质匮乏的年代,麦芽糖也是奢侈品。奶奶总会置于高处,或者藏于各种坛子里,防止我们偷吃。每年这时便要上演一场场的游击战。跟踪,翻坛子,确定所在后,便偷偷拿着一根筷子,在里面深深一搅,拉出一筷满满的麦芽糖,那黏在齿口的香甜,是童年最美的味道。

米糖的原料,除了麦芽糖,便是糯米了。用上好的糯米煮成饭,再晾晒,每家每户排队上碾子将饱满的糯米压扁成干,拿去炒成爆米,加入麦芽糖,混合成功后,置入备好的模子中,铺上一层薄膜,上脚踩紧实,趁热切条切片。过年小吃界举足轻重的米糖便做好了。这个过程融合技巧、力量、配合及极高趣味观赏性,每每都是全家老少一起参与制作。

时间推到了小年,年味也越来越浓了,每天的日子也重要到一天只能做一件事。

小年最重要仪式是“送灶王”,用一碗糖水放在灶台,奶奶说,这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巴,祈求灶王爷可以“上天呈好事,下界保平安”!

二十五,扫房子。最开心卖力的事莫过于清理屋前屋后的巷道跟小沟,每家每户的小伙伴们都一起出来清扫,欢笑热闹,暗自比拼。

二十六,磨豆腐,豆腐取意“头富”,无所不能的奶奶自然也会磨豆腐,我们就在旁边帮忙下豆子。豆腐可以各种吃,最主要便是做成“煎豆腐”。我想豆腐作为春节菜品的主角之一,不仅是取意良好,也是因为它的方便及良好储存性。

年三十,是最忙碌的一天。上午,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对子、门神、年画、开门大吉,写满了大家新的一年,新的期望,布满各个门户及屋内空白的地方。贴春联一定要用自制各种粉熬成的浆糊。哪家先贴完有多的,一定会传给邻居分享,顺便指点一下,“你这个对子右边有点歪呀”。正午,这个黛灰色的古村,已经充满了红色的点缀,年,真的到了。

除夕夜,丰盛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全家老少坐在桌边。桌上的主菜是老爸做的母鸡泡蛋,爷爷作为一家之主会起身将一只完整的炖鸡分给长身体的小朋友,鸡腿、鸡翅、再是鸡肉丝。鸡腿自然是最高的奖赏与期望。爷爷拿出崭新的钞票给我们发压岁钱是除夕夜的高潮。我们就会偷偷溜出去买烟花,大人们也会大方的看着我们花钱玩耍,没有了平日里的心疼。当然,还有一个重要节目,春晚。小品相声是最爱,眼皮打架也要坚持到倒计时,实在不行的时候,便叮嘱爸妈到时候叫醒来。电视里的“难忘今宵”唱起来了,外面不绝的响起了旧的一年的关门鞭炮声,我也终于抵不住睡意,进入梦乡,等待明天,新的一年的到来。

回忆暂停。

小时候,喜欢过年,以为无非不过好吃好玩。长大后才发现回忆里最富有年味的记忆,除了物质的满足感,更是全家人一起参与劳作的美好记忆,是大人传递出对待年的一种郑重感,是千年沿袭下来各种习俗的“礼”的仪式感。年味,越来越淡了。是呀,物质生活的改善,我们不再因为年才能丰盛的吃上一顿,不再因为年才能添置新衣。年,从物质上,没那么与众不同了,所带来的满足感大大的降低。工作的忙碌,又让我们失去了太多对年的郑重感及仪式感。看着我家的第四代,我会想,长大后,他们对年是怎样的回忆?在我家年可能是小孩拥有更多的零花钱了,而他们眼中的大人年是打牌玩麻将。我们传递了什么,他们便接收了什么。认真反思,我们这一代,在年的传承中,是不是失职了?

传承传统文化,从来不是一味的复古。经济发展,我们不可能再像祖辈那样做繁杂冗长的准备,讲究落后克制的“礼”。但,准备的郑重感不能少,礼的仪式感不能废。一张团圆的照片,几个富有寓意的小菜,特定的自制美食,全家共同参与的劳作,有趣生动的民俗故事,年夜饭上的举杯祝福,等等,只要我们郑重对待,便能寻找到每个家庭自己的年味。

年是潜藏在我们基因里的文化情感。过年,过得是家的团圆,是我们拥有对美好生活的乐观与勇气。

一晃,我们已经从奔跑在巷子里的小孩变成了家里的中流砥柱。过年,就让我们给老人带去一个团圆,给小孩传承一个年的仪式感,给自己保持一个刷新生活的乐观态度吧!

万家灯火,万家平安!祝大家新年喜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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