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服丨衣冠断代的尴尬境遇

清嘉庆年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越南阮朝使臣奉命来中国朝贡，走在中国的街道上时却发现有不少人在笑话他。一问之下才知道，老百姓们是觉得他的穿着很奇怪，像个唱戏的优伶。

△穿汉服进贡的安南（越南）使臣

这让这位外交大臣的内心很受伤：

“

使部来京，穿戴品服，识者亦有窃羡华风，然其不智者，多群然笑异，见幞头网巾衣带，便皆指为倡优样格。

我穿着大明年间的正统华夏衣冠走在两朝帝京，我从少数有识之士的眼中看出了对我这身衣冠的向往，但绝大部分人只是傻乐，见这幞头网巾衣带，竟当我是唱戏的？

”

△越南阮朝官服。头冠下面是收束头发的网巾。

越南历代传统服饰汉服影响很深，满清实行剃发易服政策之后，越南却严令禁止民众学满清服饰，要求保留传承五千年的华夏衣冠，着交领和宽袖大衣，并且保留长发、梳发髻。

越南使臣的心情之复杂，只有当时同为使臣的朝鲜官员李裕元能理解，因为他发现，越南使团的穿着与他们朝鲜极为相似，于是他偷偷记下：“（越南）冠带制度如我国，团领、胸背、犀牛带、网巾之属俱大同小异。”

△韩国古装剧中常见的网巾头戴、团领等穿着均为明朝样式

衣冠断代的尴尬境遇

复旦教授葛兆光在《渐行渐远——清代中叶朝鲜、日本与中国的陌生感》文章中曾提及日本朝鲜等周边国家的发问：

“一个叫做关龄修的日本人，便拿了日本保存的深衣幅巾及东坡巾，告诉中国人说，这是'我邦上古深衣之式，一以礼经为正。近世以来，或从司马温公、朱文公之说，乃是此物’。而且故意问中国人说，你们那里一定也有这样的衣服吧？

△两宋潮流单品东坡巾

中国船员仔细看过后，只好尴尬地承认，这是'大明朝秀才之服式。今清朝衣冠俱以改制。前朝服式，既不敢留藏，是以我等见于演戏列朝服饰耳’”

“乾隆四十二年(1777)，一个朝鲜使者就记载说，'每与渠辈（中国人）语，问其衣服之制，则汉人辄赧然有惭色’。”（赧然：羞愧、难为情的样子）

△朝鲜一品大员郑道传画像，与明朝前期服饰十分相似。

《春秋左传正义》中曾提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礼仪之邦，服章华美，是为华夏。我们是一个会把“政治文化中心转移”这一事件称为“衣冠南渡”的民族。古人曾非常看重“华夏衣冠”的重要性。

# 孔府藏衍圣公明朝服

明代官员朝服继承了唐宋以来的形制，戴进贤冠、穿赤罗衣、裳、白纱中单、蔽膝、革带、大带、玉佩、大绶、袜、履等。

已知上衣下裳结构出现时间可以上溯到炎黄时期，而前后两片遮羞布的最早服饰部件则完全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

中单深衣（上衣和下裳相连在一起的衣服款式）广泛应用则是在春秋战国。

一套衣冠就是一部民族史。

△秦朝普通百姓装束。宽袍大袖多为上层社会专属，平民服饰以贴身收束的短打类为主，方便劳作。

△东晋十六国时期女子装束

△南朝齐、梁时期女子装束。经历过民族大融合的南北朝，服饰中亦多出不少外来元素。

然而在将近四百年的时间里，由于种种历史原因，我们始终缺乏一套系统的汉民族服饰文化体系，嘉庆年间的笑话，在当下仍不时反复重演。

△和服成为日本文化输出中的重要组成力量

△猛男最爱的苏格兰短裙。在今日苏格兰传统庆典活动中并不少见。

没有自己服饰传承的文明是可悲的。

当今盛行的“汉服热”，实际就是民众在解决“现代汉族无民族传统服饰”问题时而产生的自发行为。

“汉服”一词，指代的不是“汉朝服饰”，而是汉民族传统服饰文化体系，汉服文化并不局限于民族主义，它具有超越民族主义的普世价值。

△隋朝女子服饰

△初唐风韵

正如清华教授陈来在《守望传统的价值》一书中所说的那样：

“

我们看待传统文化，要从一个更高的角度，从人性和人生的需要、社会文化的全面发展以及文化自身的内在价值角度，来认识传统文化的意义与价值。

”

古诗词中的汉服

仰赖于近年国风热潮的复兴，许多我们只在文字中见过的抽象画面，开始有了更具象的呈现，帮助我们重新发现中国文化之美。

天上谣

[唐代]李贺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 藕丝裙

“藕丝裙”指的是纯白色的丝裙。纯白色的丝裙，如云朵般洁白，像银河般璀璨。再披上一条用晚霞做成的披帛，就成了诗中那位顾盼生姿的仙女。

牡丹

[唐]李商隐

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 郁金裙

用郁金草染制的金黄色裙，亦泛指黄裙。穿上一件黄色的齐胸裙，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像是花间走来的曼妙女子。

南歌子

[北宋]秦观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

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

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 北宋裙、衫

北宋后裙子的裙幅多在6幅以上，中间施以细裥，并扎绸带，有绶环垂下。在用色上一般上衣比较清淡，色彩有淡绿、粉紫、银灰、葱白等色，下裙颜色有青、绿、碧、蓝、白及杏黄等色。

衫是一种最普通的衣式，宋代妇女的衫多半用刺绣为装饰。大多是圆领、交领、直领、对襟，腰身清秀苗条，下摆多，有较长的开气，衣料一般是用罗、纱、绫、缣等轻软的料子。

百余年前，蒸汽轮船载着工业文明漂洋过海而来，为华夏文明带来千年未有之变局，改革与动荡交织的大背景下，有大量珍贵的文化瑰宝被遗忘，传统服饰文化正是其中之一。

今日许多人在生活中看到汉服，仍会第一时间将其视为影视道具，而民族传统服饰原本应有的庄重和仪式感被全然消解，其情形与文章开头故事中所描述的颇有共通之处，汉服文化复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除了民族自信心提振带来的自发热爱之外，更需要汉服文化实践者拥有更深厚的知识底蕴，使现代汉服真正成为文明传承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