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住着另一个自己
每一天黄昏时的一小段闲暇光阴,都习惯一个人出去走走,也不单单是跟着健身的潮流,更是缘于喜欢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一条静僻的路,将我从沉闷的办公室引向了熟悉的村野。
因为是一个人,反反复复地走在这条路上,沿途的一切事物早已烂熟于心,像亲切的老朋友。树木心有灵犀一般地颔首致意,野草枯黄,但依然在风中献出它饱含诚意的舞蹈。农夫缓缓地行走在归家的田埂,远处的袅袅炊烟被晚风吹散,残余的夕照,将最亮的一抹洒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上。旷野在淡蓝的烟雾中起伏,雾霭开始慢慢地升腾,头顶上的苍穹像藏匿着亘古的秘密,几声鸟鸣,从幽远的地方穿透过来……
感官所及的一切难以用语言穷尽描述,但都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传递出淡然而古朴的味道,仿佛前朝的韵味泊在这样的黄昏,包裹着我,久久不散。
我喜欢这样的时刻,它让我从内心里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像是从陈旧的光阴里脱胎换骨,摇身变成一个画家,或者诗人,摒除了所有尘世的困扰与烦忧,重新燃起热爱,去欣然接受生活一成不变的秩序。
我想,每一个人心中都应该住着另一个自己,只是鲜为人知而已。我曾看见经常邂逅的那个卖菜的中年农妇,在小集市人潮退去的上午,神色平和地端坐在小饭馆门口的木桌边,脚边搁着一对安静的空篮子,或许,她是因为完成了这一天的任务,带着悠闲而满足的心情在小店里简单地犒劳了一下自己。但是,她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极其放松地坐在这里。她穿着灰旧的粗布衣服,身体瘦削,像一枚悄然凋败的树叶,额头上还浮着一层掺杂几分土色的汗水。与周边的人相比,她是那样格格不入,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而是饶有兴味地将目光聚焦在饭店里电视机的屏幕上,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少女一般。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古装爱情剧,浮夸的对白与甜腻的配乐,虚构着肤浅的毫无新意的爱情。但是,这名刚刚还在集市卖菜的农妇,完全忘记了自己整整一个早晨的艰辛,忘记了与顾客讨价还价忙乱找零的繁复,忘记了自己被寒风与污泥侵袭得皴裂的双手,就像少女迷醉浪漫一样,沉浸其中。
或许,此刻,她在剧中发现了自己没有完成的某一个梦,暂时忘记了身份与境遇,像在梦中一样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当然,这样的蜕变只不过是惊鸿一瞥,但我从她旁若无人的专注与欣然,清晰地感受到她蔬菜一样朴素的生活中,一定有许多这样的瞬间,那,便是专属于她的美好时刻。
我还看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就和我在苍茫的黄昏,变身为一个诗人或画家一样,呈现出与现实境况中的生命截然不同的模样。比如故乡那个驼背的老人,腰身被苦难的命运拉成一张极度弯曲的弓,一生行走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尊严低到尘埃。他永远都要以仰望的姿态才能看见别人的脸,因此,他孤独到只能将田野里的稻子、大豆、水塘里的鱼视为朋友,整日沉默,来去无痕。
但是,他会在落日熔金的黄昏,拎着一把破旧的二胡,坐在他低矮的土房门前的木凳上,咿咿呀呀地拉着,曲调婉转哀伤,像秋风中枯叶的丝丝颤动。低沉的二胡声,在他的家门口盘旋缭绕,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霞光会偶尔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涂染一层圣洁的金光,他微闭着眼睛,将一支曲子,一直拉到暮色四合。
现在想来,那一刻的他,心中一定走出了另一个自己,腰身直挺,目光坦荡,沿着动听的二胡声,大踏步地走进一片朗朗月色。
当最后一线光被天空收走,一个人走进无边的暗夜,或许,下一刻有风又有雨,如果愿意,就让我们去发现并亲近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他一定会陪着你我,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