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荒芜,故乡已渐行渐远
作者 宁朝华
趁着国庆的几天假回老家一趟,目光所及之处野草疯长成坚实的荒芜,甚至堵住了通往家门口的那一条小路,曾无数次在诗中为故乡抒情的我,内心仿佛被痛击。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宋代乐府诗《十五从军征》写的是一名十五岁出征、八十岁归乡的老兵,所目睹的家园的荒芜,院子里长着野生的谷子,井台上环绕着野生的葵菜,读罢让人不觉惶切、悲伤。可是,此刻,诗歌中的景象竟然与我离开半年不到的故乡,如此的相似。
(10月2日手机拍摄于故乡)
尽管水泥路缩短了城市与乡村的距离,尽管村落的房屋大多长高了,变漂亮了,但阻止不了扩散在整个乡村里的陌生感,以及混杂着异样的荒芜气息。
看来,属于我的故乡和我一样,已经老去。曾经以为,它和我,都不会老。
屋前屋后,属于我的农田已经面目全非,高过腰身的不知道名字的柴草,连成了一大片,远远望去,已经分不清田与田之间的界限,显然,它们已经荒了很久,柴草像一个老人的寂寞一般,疯长了一荏又一荏。
可是,曾经的农田与我的少年时光多么吻合啊!一年四季,田里都蓬发着一种生气,“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哪怕就是这样的深秋,母亲也会带领着我,用锄头和镰刀将田埂与田里枯槁的野草整饬得干干净净,堆成堆,点一把火烧尽,留下一层黑黑的草灰,然后让它在雨水的沁润下渗进泥里,成为天然的肥料。整个农田呈现出质朴而清新的褐色,多么年轻啊,仿佛待到好时机,稍稍地一用力,田地里就能生长出希望与惊喜来。
还有那老屋,也确实是老了。老屋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家,由最初的家徒四壁到充盈普通农家的小幸福,父母足足用了大半生的光阴。记忆中,老屋是三间贫瘠的土坯房,大门朝南,房梁是粗大的杉木树,廪、椽子都露着,墙上的泥砖平坦规整,木头是灰白色的,窗户是老式的大木格子,简单地蒙上几层透明的胶纸,就有了遮风挡雨的温馨。记忆中,老屋里多有生气啊,有朱红色的大木床、抽屉、挂衣柜,有带给我和弟弟童年无限乐趣的黑白电视,有头顶上嗡嗡转动的吊扇,有成群鸡鸭成天叫唤的热闹,有一家人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春耕秋收的琐事,还有那诱人的糍粑,暖暖的炉火……站在老屋前,昔日的喜怒哀乐一点一点地漫上心头。
可是,现在的老屋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只剩下几堵墙还倔强地挺立在风中。墙壁上,还残存着儿时的我信笔涂鸦的痕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毛笔字正不谙世事地裸露着。一面墙上还张贴着几张年画,色彩鲜艳,画上的仕女提篮散花,荷衣飘动,表情生动。那一盏药瓶形状的煤油灯倒在断壁残垣里,想当年,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在母亲的指尖跃起一团三角旗似的火苗,多么慈爱、明亮。可是,眼前的一切,已然是一堆杂乱而陈旧的废墟,上面开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草,倒塌的砖瓦中间,留下许多黑魆魆的缝隙,我看都不敢看,总觉得会把我吞进去。
无论我怎么回想,一切都回不去了,属于我的老屋在我的视线里挣扎着,苟延残喘,我知道,很快,它会连同我童年的最后一抹痕迹,埋葬在时光的深处。
我还遇到很多的人,更多的是新面孔的孩童,我无法分辨他们是谁谁家的孩子,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来。我熟悉的人,有的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甚至认不出我来。几个我儿时的玩伴,咧着干燥开裂的嘴唇,蹲在他们新房的墙角处,笑着,嘴里吐出一团团气味浓烈的烟雾。我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尴尬而羞涩地站起身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属于我的故乡,已经彻底老了,老到我不敢亲近,无话可说。此刻,我只想快一点离开,在渐行渐远地时空里,独自想象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