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程砚秋”到“新程派”的京剧大家李世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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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名家李世济的一生,都绕不开京剧。
李世济出生于苏州书香名门。祖父曾是清朝官员,父亲李乙尊系上海名流,因父亲与程砚秋相识,1945年,11岁的李世济被程砚秋认为干女儿,并从此得到程砚秋的艺术亲授。从最初的念白到练脚步,程砚秋一步步把李世济带上了正统的程派道路上。12岁时,李世济的第一出戏《贺后骂殿》学成演出时,就博得了“小程砚秋”的美名。后李世济自己挑班组织李世济剧团到各地巡回演出,演红大江南北。1956年参加北京京剧团,与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等大师同台合作。
李世济老师在70多年的艺术生涯中,整理演出了多出程派剧目,形成了自己鲜明的表演风格,人们称之为“新程派”。虽然圈内人对此褒贬不一,但她继承并发扬光大了程派艺术,却是不争的事实。有评论认为,正因为李世济在上世纪80年代支撑着程派艺术,继承并完善了程派艺术,京剧的程派才有今天的局面。可以说,李世济老师是倾毕生精力在研究解读着程派艺术的精妙。
本期选文让我们一起走进京剧名家李世济,了解她在京剧领域的成就,以及与戏剧结缘的故事。
从“小程砚秋”到“新程派”的京剧大家李世济
彭维
(李世济小时候)
1945年,李世济12 岁,在上海票界算得是有一号的小人物。这一年她遇上了艺术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程砚秋。程砚秋刚到上海时,江苏省银行总经理许伯明请客。许伯明一生从事金融事业,却与京剧密切相关,他曾与冯耿光、李释戡并称为“梅党三巨头”,积极参与了梅兰芳的艺术活动。那天到许家的人很多,也都与程先生相熟。因李世济的父亲李乙尊之父即李世济的祖父曾任安徽省提督,李父本人与政界、商界多有联系,喜好京剧,习唱老旦,与剧界也有渊源。李乙尊带着女儿一同赴宴,程砚秋的一位旧友指着李世济说:“这小姑娘很像你啊,比你亲女儿还像。”在座的宾客们让小小李世济唱了一段,又引得大家纷纷向程砚秋提议:“这小姑娘比你女儿还像你,还会唱戏,你收她做干女儿吧。”本以为的玩笑话,没想到第二天就转成事实。
出身于书香门第,李世济家里对教育极上心,李家孩子个个上学,接受良好的教育。李世济上学很早,学龄很低。上学时母亲每天给她一角钱车费,爱零嘴的小姑娘多数情况用这一角钱换了小小的一包花生米。扎着小辫的李世济,拿着一小包香喷喷的花生米,一粒一粒边吃边走回家。路边的绿树依次排开,笼翠如盖,她仰起头,眯缝着眼,在晴好的日子,看着浓密的树影筛过熠熠跳荡的阳光,跃上发梢,越过脸,漾上棉布的裙角,是个美好的日子!似乎寻常的日子,李世济不知道一位重要的人物正在家中等她,一件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她“济世”的职业戏剧性地也将因此注定。
(1949 年,李世济随程砚秋先生于北京青龙桥务农)
一进家门就见满脸焦急的母亲,急吼吼地朝她喊:“快,快,程四爷来了,从下午3 点就一直在等你。”李世济怔怔无语,她又见到了程先生,那位大家都说自己与他很像的程先生。先生穿件深藏蓝大袍子,坐在沙发上。随行的宾客们的目光在她和程先生之间来回逡巡,不胜感慨:“看,世济果然像你呀。”程先生满满地笑意氤氲开来,一如春日明亮温暖的阳光。先生温和地细细地审视着李世济,半晌,轻言轻语地点头:“是,是很像我。”他拉起李世济的手问她的年纪、所在学校、唱什么戏?天生大方大胆的李世济倒是毫不怯场,当场一一作答。客厅的圆桌上摆着几样礼品:一对银碗,两双银筷,一只金镯子。程先生坐在沙发上,说他来之前特意问过他夫人的一位王姓的朋友,朋友告诉他认干女儿要带这些礼物,于是临时去买来了。如程先生所言,他今天是来认干女儿的。母亲叫李世济跪下磕头,小女孩当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干爹!干爹!干爹!”在心里连连默念,客厅里言笑晏晏,李世济就在这样爽朗干净的好日子,有了这样一位好干爹。彼时之境,孩子的心未必能预知这位干爹对自己人生和艺术的影响,而从父母们满心的讶意与惊惶却也能稍微地感知认干爹的非比寻常。父母亲很激动,留程先生吃饭,程先生食欲向来很好,当天在李家吃了一个肘子,好些鸡蛋,给李世济留下了深刻印象,没气力如何能唱戏?
第二天,母亲带李世济去程砚秋先生家回礼。先生住在朱文熊家,就在原来上海锦江饭店处。李世济趴在地上又是一通磕头,咚咚咚地铁定了两人之间义父女的关系。时年12 岁的李世济从此告别了香喷喷的花生米,顾不上与同学们道别的礼仪,下了课就玩命地蹬着自行车赶回家;她来不及眯眯眼数头顶树荫间灿灿跃过的光斑;来不及深深呼吸拂过发梢的暖风,4 点之前必须赶到家,因为程先生多半已在家里等着给她说戏,带着“山一程,水一程”的微茫与未知,从此跟随干爹开始了一生一世的艺术行走。
(《武则天轶事》,李世济饰演武则天)
李家规矩很大,程先生坐沙发,李世济老老实实坐小板凳(这条小板凳一直跟随李世济)。李世济虽在家里学戏,所历之苦却丝毫不亚于戏校,而程先生对于李世济的要求也不低于其他程门弟子。
李世济最早跟程先生学的开蒙戏是《贺后骂殿》。刚开始学写大字、念字,练吐字归音,每个字划分为字头、字腹、字尾,程先生说字腹很短,不容易听清楚,教她要特别注意字腹。先生初教一出戏,吐字归音要反复教很久。经过先生的严格训练和李世济的琢磨消化,结合后来越积越多的实践与感悟,李世济在念白与唱腔中都会有意识地把字腹放长、放开,以便让人听得更清楚,这也是得益于程先生对于她的启蒙启发。
练唱时人家喊嗓一般在城墙根、在湖边、在城头,而李世济则在一只神奇的坛子前。李世济父亲工作稳定后,家里条件好转,李家租住的是公寓房,因为担心吊嗓会影响邻居,所以程砚秋特意为李世济设计了一个木架子,架高一个坛子,让她对着坛子口喊嗓。喊嗓时坛子里有回音,李世济每每喊到头昏眼花、两耳轰鸣为止,练习很苦却也充满了别样的奇趣。感谢程先生的那只坛子,它为李世济的唱功备足了底气,奠定了基础。
(《锁麟囊》,李世济饰演薛湘灵)
程派很讲究气口,气口有明有暗,练好肺活量,学会偷气。演唱时高音有高音的唱法,主用丹田气;中音要把胸部放松。程砚秋教李世济字、韵、声、情、气、节奏等问题,一一细细剖析给李世济听,跟着程先生,李世济的开蒙很好,基础打得很牢。她没进过戏校,总说自己是个“邪外行”,这也恰恰带给她更多的动力与毅力,觉得自己是半瓶醋,一心要装满,在程先生的亲自指导下努力向前。程先生把节奏叫尺寸,讲强弱刚柔,刚则强,如洪钟,柔则细,如游丝。
程砚秋先生还请陶玉芝老师为李世济说把子等基本功,请李金鸿先生教武戏,请王幼卿先生教青衣戏,程先生深谙昆曲之于基本功的重要,请朱传茗先生教李世济学昆曲。李世济断断续续跟赵桐珊学戏十余年,跟朱传茗先生学昆曲九年。名师教学各具特色,从舞台动作到人物气质,从眼神的运用到手、眼配合,在各个层面对李世济进行了训练和点拨,跟随上述各位先生,李世济青衣、花旦、刀马、武生、花脸各行当的戏都学,她把别人的独到之处拿过来,揣兜里,随时取用。有了诸多名师的指导,加上本身强烈的进取心和苦学苦练,李世济打下了艺术功底。
(《梅妃》,李世济饰演梅妃)
程砚秋先生教了一段时间,认为李世济唱得好,唱得正宗,他在回北平之前,特意请托“三剑客”辅助李世济继续练功、吊嗓。李家的公寓房有大玻璃窗,程先生站在明亮的大玻璃窗前等“三剑客”到来,郑重地把李世济托付给他们。这也是人生的奇遇,程先生最初殷殷嘱托之人,最终因艺术投缘,竟相伴一生,传为佳话。
拜干爹后的三个月,程先生教李世济的第一出戏《贺后骂殿》首次演出,李世济竟然一举博得了“小程砚秋”的美名。彼时,程先生已然回到北平,听到消息,高兴地给李世济写信:“此番到沪,最大的收获就是收你为干女儿……将来你长大后,要执程派牛耳。”先生得意之色如在目前,而这个有着恢宏大名的小小女孩那时节哪里懂得什么“执牛耳”,哪里懂得其间的王者气象与沧桑凉薄,她满心疑窦:“牛耳怎么解?”隔着数十年才稍稍明白,原来“干爹”所给予的是如此沉重的终其一生也未必尽解的课题。
……
(李世济与丈夫唐在炘)
李世济自幼得到程砚秋亲传,不仅在唱腔韵味上极富程派特色,而且在扮相上酷似程砚秋。如果单以声、形判别,李世济可谓酷肖神似,功德圆满。但李世济追随的是程砚秋的艺术精神,她深深懂得“学我者生,似我者亡”的道理,程砚秋从教戏之初即已教她博采众长,海纳百川的艺术胸怀。“寻门而入,破门而出”是她透悟师恩、行艺江湖的心得。她根据时代的要求和自身的条件,勇于创新,通过自己的舞台实践,把程派艺术推向前进。李世济是清醒的思考者,也是思路明晰的实践者。李世济在《新民晚报》一篇文章中表示,即使失败了,也可以给后人留下一些经验教训,可见这位倔强的女子曾经是带着怎样的孤勇直面前行。程砚秋先生已逝,领导、专家、同行语重心长地鼓励李世济,希望她化悲痛为力量,让程派艺术传承发扬,让流派艺术随时代的发展而发展。李世济记下了,带着干爹的艺术精神勇往直前,她名满天下,谤亦随之,70 余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坚守、打磨的艺术成为了褒贬不一的“新程派”。
流派艺术都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它之所以受到群众的喜爱,是因为它反映了一定历史时期人民群众的愿望和心声,满足了人们某种艺术欣赏的要求,因而能够植根于人民群众的沃土,广为流传。流派是一定时代的产物,它必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后继者应该把继承流派和发扬流派作为自己的光荣职责,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丰富流派的表演手段,增强和扩大它的音乐唱腔的表现能力,从今天的观众审美要求出发,使产生于过去时代的艺术流派能够在现时代抽枝生长,蓬勃竞妍。
(晚年的李世济老师)
李世济的突出成就,在于以严肃的态度继承前人,在继承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中央电视台第51 期《九州戏苑》栏目里,李世济称自己“既是程派的忠实继承者,又是程派的叛逆者”。她对这句话有自己的解释,她曾在一篇文章中表明,“事实上,每一个流派的继承人都是根据个人条件、功力、艺术修养、生活积累、理解能力等去接受、再现老师的艺术的,因此,即令是老师传授的同一剧目,十个学生的演出也会各不相同,程派艺术的继承、发展也必然如此。我们不能企求再活脱儿出一个程砚秋,那样的程砚秋只有一个,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当然,京剧艺术正处于低谷,如何走出困境,是京剧界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课题。作为程派传人,我们更应该考虑如何使程派艺术拥有愈来愈多的观众,使它能蓬蓬勃勃、红红火火地延续下去。我认为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可以不负先生对我们的苦心教导和期望了!”李世济师承程砚秋,她不但把许多程派剧目学到手,而且从程砚秋先生的言传身教中受到深刻的启示,这对她艺术观的形成发生了重要的影响。关于继承与创新的论争多矣,而李世济经多年沉淀,义无反顾地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本文选自《济世秋声李世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