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小衣:我走后,一切从简
青小衣:
河北人,本名张萌,70后,中学语文教师,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教书,煮饭,写诗,做梦,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林》《中国诗歌》《诗歌月刊》《青年文学》《青年作家》《中西诗歌》《海峡诗人》《草原》《山东文学》《扬子江诗刊》《诗潮》《南方文学》《西北军事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工人日报》等报刊,并被收入《2012年中国诗歌精选》《2013中国诗歌年选》《2013年中国诗歌精选》《2013中国年度诗歌》《诗歌风赏》等多种选本。已出版诗集《像雪一样活着》。
她把文字垒砌成了一座庙宇
——读青小衣诗歌
文/赵鹏飞
我不认识青小衣,但我迷恋她的诗歌,在寡淡无趣的日子里,很少有鲜艳或充满腥味的诗句来打动我。但,青小衣是个绝对的例外。
有一次到河北省作协《诗选刊》,在与刘向东老师的交谈中,无意中谈到了青小衣和她的诗歌,向东老师说,是她身体的一次意外搭桥接通了诗歌的神经,她好像与诗歌通灵了。这让人感觉很是新鲜。确实,回头再读她的诗歌,向东老师的话有道理啊!
我说的是她的诗歌的语言,不是新奇是出奇,是某种意义上的解构,是推倒与重建。
在她的诗歌里,我看见了语言表达的多样性。无论是隐喻还是象征,它在抵达美学高度的同时,在呈现一种撕裂、决绝之美,之后是思想深度的拓展与诗境的延伸。这时候,我看见了青小衣每一首诗歌所表达的自身含义之外所隐藏的多义性。
这是我对青小衣诗歌理论上的一个简单的概括。但是,我更多愿意接近诗歌的文本来说话,因为,我不是一个评论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
青小衣是一个多情的诗人。因为,她的爱太宽泛了。以至于她爱的让我有些担心:“我爱亲人,百里以内没有至亲|爱落日,来不及转身,天就黑了.”老实说,这样的诗句读着读着就把人给化没了。这时候的青小衣已经隐身,他用诗句打劫了我,也打劫了她自己:“那个打劫了九年的贼|明目张胆地偷走了|我身体里粉红的,乌黑的,光滑的,柔美的部分”。(《九年》)
如果说,怀疑和否定一切,是诗人对现实进行的一种另类的窥视和打探的话,那么,青小衣面对死亡话题时的决绝姿势同样让我心生敬畏:“……在我还有体温和血液之前|在死之前|请让我再笑一次”(《否定论》)。而她的诗歌《我走后 一切从简》让我体会到了奥地利著名诗人里克尔说过的一句话:“叙述你看到体验到为之钟情的和失去的一切。”而这首诗歌呈现出一减再减的人生法则,仿佛在告诉我们一个绝对的真理:人生就应该删繁就简,去伪从真!
我走后,我将把第一人称一同带走
第二人称,也将禁止使用
那时,我只适合用第三人称
且是女性
我走后,一切从简
——(青小衣《我走后 一切从简》)
这首诗里,青小衣是节制的,对语言的节制就是对诗歌的节制,这首诗歌传达出了青小衣对待生命和死亡的态度。对,这首诗歌就是她写给自己的的一首墓志铭,也好像是无字的碑文一样,让人动容。
青小衣是一个怎样的诗人?她是一个坐在一棵千年银杏树下煮字疗饥的人,“那里,松涛阵阵|在时空的深处回荡”当“ 她一身轻松地走向远方|头顶的五彩云已绚烂了千年”。
是的,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孤单。但是,文字不孤单,读青小衣的诗歌不孤单。码字的快感和目的就是 ——
垒成一座寺庙
我只供奉自己心中的佛
——(兼致青小衣)
2015.12.6
附青小衣诗歌
●我多情地爱着
我是一个多情的人,多情地爱着
走过的每一条路,仰望过的每一片天空
我爱过的草木都枯黄了
新长出的叶片被人领走,改了姓名
我爱过的风都止步于水
剩下一条铅笔鱼,在水里孤寂地醒着
我还从体内移出过一块块石头
以一片废墟,抚摸过另一片废墟
我爱亲人,百里以内没有至亲
爱落日,来不及转身,天就黑了
我向影子借过影子,向补语借过补语
春天为我开过处方:有壳的终将是空壳
我爱着的事物,我从不问是否爱我
我想着的人,我从不问是否想我
我就这样多情地,甚至自作多情地
爱着很多事物。低头就看见一小片月光
●九年
在时光与河流的拐弯处
我一退再退
那个打劫了九年的贼
明目张胆地偷走了
我身体里粉红的,乌黑的,光滑的,柔美的部分
只剩下寂静的,辽阔的,暗哑的
像被掠夺一空的稻田
坠落金子的黄昏
我用仅存的几根羽毛向落日撞去
飞翔的火焰掠过河流
我必须止住渴望
止住一个人
●否定论
在灰尘还没有落下来之前
在乌鸦还没有张开嘴之前
在月亮还没有厌世之前
在一场病还没有形成瘟疫之前
在一匹马低头吃草还没有受惊之前
在大风还没有吹走我的头巾解开我的纽扣之前
在我还没有掉进污水池之前
在我还没有弄脏鞋子之前
在那条金鱼还在我眼里游来游去之前
在我还有体温和血液之前
在死之前
请让我再笑一次
怕黑就点灯,怕冷就生火
怕只怕
灯也死了,火也死了
人造的也死了,天造的也死了
空荡荡的,人间
坐在废墟上,已经没有了人
●村庄,一下雪就变成我的故乡
村庄,一下雪就变成我的故乡
房屋蜷缩在大地的深处
绵羊般安静,烟囱都呵着白气
在下雪的日子里,我总是嗜睡
做各种梦。暖和的,滚烫的,柔软的
白屋顶把我捂在手心
这么多年,什么都在变
变得陌生,坚硬。只有雪花没有变
走在雪地上的声音没有变
一场雪,又一场雪
盖住那些变了的事物,让它们在雪下
沉默,回忆自己原来的样子
●沙子堆在一个人的心里
谁偷走身体里的水
谁起了杀心
谁只刮风不下雨
谁跺脚扬起漫天灰尘落进眼里
谁穿过一片高寒区,让一块石头翻身站起
谁把春天坐成一块苔藓
谁伸出失明的手
谁失手打碎玻璃
你们说的荒漠都不是荒漠
沙子堆在一个人的心里
●看戏
捆住头顶的云朵,勒紧,落下来
从一声声梆子腔里
扔出一块块石头。水袖甩过
大风起,带着箭伤的马匹踏破秋风
那个落荒的王
怀里有绣花的云帕
目光掠过树梢。天边的彩云
落在美人的脸颊上
一阵西湖慢板,隐去众多的星斗
远道归来的人
追着月亮西行。撩开帷幕的一角
缝补起来,唐朝辽阔的天空
被马匹占满
王的乌骓背上驮着一片江山
美人把银针插在喉咙里
嗓音在云端最高处
颤抖。命里说好的事情,不献身于火
就献身于水。宝剑握在手中
宝剑没有表情
很沉很冷。落日再低,也埋不进土里
一刀下去,戏结束了
●我是一个不关心国家的人
首先,我不够关心该国家的政治
对于我们的领袖,我很少为他们鼓掌 摇旗助威,
在他们挥手举杯致辞庆功的时候
我正在为家人准备可口的饭菜
其次,我不够关心国家的经济
我不关注各种增长值,
只关心价格表 任雨水和金钱玷污。
在菜市场,我跟小商小贩 斤斤计较;
在商场,我瞪大眼睛看着天价的水貂
被一个个娇媚的女子穿上就走
再次,我还不够关心国家的文化
我常常避开历史的沉淀物,
相信爱 和生存之道。
对于盗窃文物的贼,我不喊国贼 不够深恶痛绝。
女子无才便是德 常常成为我的借口
我是一个不关心国家的人
好在,少我一个人的关心,国家什么也没少
●我走后 一切从简
我走后,我将把第一人称一同带走
第二人称,也将禁止使用
那时,我只适合用第三人称
且是女性
我走后,一切从简
●我坐在一棵千年银杏树下
银杏树长在山脚下
用沉默说话
我深怀敬意地朝山后的松林看了一眼
那里,松涛阵阵
在时空的深处回荡
我一身轻松地走向远方
头顶的五彩云已绚烂了千年
●我的文字像我一样孤单
我一遍遍拂去落在文字上的灰尘
像擦拭陶瓷和银器
下笔之前,把内心清扫干净
在角落里,燃上烛火
赶走阴影和黑暗。风是我的闺蜜
请宽恕我寡淡无趣
允许我的文字不够鲜艳,缺少腥味
因为,我的体内只有血液
和洁白的骨头
我疼痛的时候,骨头们
抱在一起,白在一起。血就会流出来
我的文字像我一样孤单
但很独立。我每写一首诗就下一场雪
我把文字排在一起
垒成一座寺庙
我只供奉自己心中的佛
她眼中有泪,双手虚空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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