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初出茅庐,撰文讥骂上司,太守不仅不怪罪,还请人刻石立碑供人欣赏,最终成就千古名篇!
论怕老婆,苏轼只服陈季常: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怕老婆这事,即使是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亦常有之,比如我们所熟悉的“河东狮吼”,说的就是苏轼好朋友陈季常之妻。陈季常怕老婆一事,因为苏东坡的一首《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而为后世所熟知。
陈季常,本名陈慥,季常是他的字。这陈季常与苏轼的关系,还颇有说头。首先,两人是眉州老乡,陈季常的祖辈虽为京兆(今陕西西安市)人,但其祖辈已迁居眉州青神,与眉州眉山的苏轼有乡党之缘。
再者,苏轼与陈季常的父亲陈希亮还有同事之谊。陈希亮,字公弼,为天圣八年(1030年)的进士。陈希亮47岁时转任凤翔太守,时年24岁的苏轼曾为他手下的签判,那是苏轼举进士后的第一份工作(嘉祐六年,苏轼应中制科考试,入第三等,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虽然,陈希亮的官声很好,《宋史》称其“为政严而不残,不愧为清官良吏”,但是,他为人却很刻板,执法严明不会变通,连王公贵人都对他颇为忌惮。对于陈希亮的为官为人,苏轼也有过非常中允的评论:“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所以,陈苏共事的那两年,二人的关系并不怎么友好。冷面长者陈希亮常常会给入仕不久、心高气傲的苏轼以颜色。
比如,府中有吏员因为仰慕苏轼的才华,而呼其为“苏贤良”,陈希亮听后却怒火中烧,骂道:“府判官,何贤良也?”并下令杖责那些“口无遮拦”的吏员。年轻气盛的苏轼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总想报复一下陈希亮。
不久,机会就来了。陈希亮在后圃筑了座高台,名为“凌虚”,求苏轼为“凌虚台”作记。苏轼欣然领命,并趁着撰写《凌虚台记》之机,在文中好好地将这位陈太守贬损了一番。如文中的“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事物的兴盛和衰败,是无法预料的)。”“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一座高台尚且不足以长久依靠,更何况人世的得失,本就来去匆匆岂不更难持久?如果有人想要以高台夸耀于世而自我满足,那就大错特错了)。”
陈太守本来是想听听好话的,没想到苏轼却给他来了这一曲——这劳民伤财之台,是不可长久的;即使尊贵如太守,又有谁能保你“花开百日红”呢?
令人不解的是,陈希亮看完苏东坡的“骂文”后,不仅没有怪罪他,还请人原封不动地将《凌虚台记》刻于石碑,立于台前。原来,在眉州时,苏陈两家就数代交好。论辈分,他比苏轼的父亲苏洵(字明允,一说自号老泉)还长一辈。所以,当他读过苏轼的《凌虚台记》后,才如此大度的。事后,他对身边人说:“吾视苏明允,犹子也;苏轼,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耶!”
后来,苏轼因陈季常之请,为其父作《陈公弼传》时,才对以往的“狂妄”心生悔意,陈希亮冷峻的外表下,其实是“别有用心”的,所以,苏轼才在文说:“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长辈),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第三,苏轼与陈季常的重逢,是在苏轼被贬期间的黄州,而这次重逢,两人均感意外。陈希亮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官至度支郎中、次子为滑州推官,三子是大理寺丞,只有四子陈季常是个另类,一生并未出仕,但他轻财好义,乐于助人,所以,才成为一代文豪苏轼的挚友。
年少时的陈季常自带侠气,嗜酒好剑,视钱财如粪土。年岁稍长才发奋读书,但是一直没有交上好运。他原在洛阳置办有产业,园林宅舍雄伟富丽,可与公侯之家比美;在河北还有田地,每年有上千匹的丝帛收入,过的是妥妥的富家翁生活。
在苏轼的印象中,年轻时候的陈季常可是个爱玩也会玩主。那时的陈季常年少英气,常常带着两名随从,骑马携箭,在西山游猎。有一次,他见前方一鹊飞起,便叫随从追赶射鹊,结果未能射中。陈季常亲自上阵,独自跃马向前,一箭射中飞鹊。陈季常不仅仅爱玩,还胸怀天下。十多年前,他还常与苏轼谈论起用兵之道及古今成败之事,自认是一代豪杰。没想到他却跑到黄州隐居了,真是让人不解。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人过中年的他,却抛下满腔理想,以及洛阳与河北的产业,跑到黄州隐居:住茅屋,吃素食,学佛参惮,自号龙邱居士。放弃车马,毁坏儒服,像村夫野老一样徒步来往于山里,不与社会各界来往,没有人认识他为何方神圣。没想到,苏轼被贬黄州后,两人却意外相逢,于是,苏轼就常常跑到陈家蹭吃喝。“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正是在陈季常家蹭吃喝之时,苏轼才见识了陈妻柳氏的“凶悍”。柳氏是个非常厉害又自以为是的角色,即使是在客人面前也不给陈季常面子,常常弄得陈居士与来宾下不来台。有一次,苏轼到陈家闲聊,因为待得时间有点久,结果惹恼了柳夫人,一声怒吼,吓得陈季常连拐杖都拿不稳,苏轼也非常尴尬地逃离了“险地”。
这件事留给苏轼的印象与“伤害”都很深,以至他在离开黄州时,也不忘拿这事调侃一下好友陈季常。原来,苏轼离开黄州时,才惊觉在黄州数年,尚未见过近在蕲州居住的好友吴德仁,于是写首向吴德仁致意。这首诗就是前文提到的《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苏轼的《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不仅仅只是问候吴德仁,还捎带上了陈季常,以戏谑笔调,分别勾勒了吴德仁、陈季常和作者的自我形象:
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鬓无由玄。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谁似濮阳公子贤,饮酒食肉自得仙。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
门前罢亚十顷田,清溪绕屋花连天。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风颠。
我游兰溪访清泉,已办布袜青行缠。稽山不是无贺老,我自兴尽回酒船。
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苏轼的这首诗叙事挥洒自如,在叙事中插入景物描写,将三个人的不同人生摹写的得挥洒自如。苏轼向道,陈季常礼佛,却不如酒肉不禁的吴德仁——自已(苏东坡)炼丹十年只能烧得凡铅,龙丘居士(陈季常)学禅不得真义,远远不如活得自在逍遥的濮阳公子(吴德仁)。
全诗写得机趣横生,风采华妙。尤其是诗中的“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更是将陈季常的悍妻柳氏比做河东狮,因而给后世留下了一个非常形象而又有力量的成语——“河东狮吼”。“河东狮吼”因而成为嫉妒而又厉害的妇人的代名词,陈季常也成了怕老婆男人的历史标记。
关于柳氏的“河东狮吼”,也有人说,苏轼并非是嘲讽其悍而又妒,而是肯定其佛学造诣比老公陈季常还要深厚,真正的讥讽对象是学佛不精的好友陈季常。柳氏是被后人误读而受冤的。
苏轼诗中的“河东”,指的是陈妻之姓。“河东”本是地名, 秦汉时指河东郡地,在今山西运城、临汾一带。因黄河流经山西省的西南境,则山西在黄河以东,故这块地方古称河东。
魏晋至隋唐时期,河东是柳姓人的郡望所在,所以,人们往往以“河东”借指柳氏。比如唐代文学家、思想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世人就称其“河东先生”,或“柳河东”,就是与他是河东柳氏有关。
近人认识“狮子吼” ,最早是利益于近代的武侠小说及影视, “狮子吼” 是为天下至刚至强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练成此功者,清啸之下,犹如迅雷疾泻声闻数里,令敌肝胆俱裂,心惊胆战,震慑人心的不可思议之威力。
比如周星驰的电影《功夫》中,元秋饰演的包租婆,表面上泼辣爱钱,每天都会穿着睡衣、叼着香烟在院中催租,租客们人人畏惧,其实是位武林高手,绝技为狮吼功,因为儿子死于擂台之上而与丈夫一同隐居于市井。
周星驰们的这种演绎并非杜撰,因为“狮子吼”一语确实是源于佛教,说的是佛祖在众生面前讲法,无所畏惧,如狮子大吼,意指“如来正声”。柳氏能“狮吼”,说明她已深悟如来佛学真谛。如果苏轼诗中的本义如此,那么,我们确实是冤枉柳氏了。
其实,最早爆料柳氏为河东狮的,并非苏轼(除了那句诗外,苏轼的文章中并无半字记录此事),而是晚于苏轼八十多年后出生的南宋文学家洪迈。洪迈将“河东狮”写进其笔记小说《容斋随笔》后,“河东狮吼”才广为流传,成为人们常常引用的成语的。
《容斋随笔》既为笔记小说,其中的真实性就难保证了。所以,柳氏之吼,很有可能是洪迈依据苏诗中“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臆造的,亦未可知也!
再者,结合苏轼的 《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全诗来看,人们的异议也有其合理之处——因为诗的主角是吴德仁,陈寄常与苏弑本人都是配角,是以苏轼的炼丹不成,与陈季常的学佛不精做反衬,来赞扬吴德仁的生活妙趣。
描写苏与陈的前后诗句,分别为:“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鬓无由玄。”“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每人四句,都是从各自向道与求佛说起的,落脚点是苏轼与陈季常本人,与柳氏无关。柳氏出场亦是用来反衬陈季常的。这样一理解,就顺理成章了。
附:苏轼《凌虚台记》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