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坛的伯牙子期,曾与鲁迅交往甚密
(鲁迅先生出殡队伍,横幅系张天翼书写,蒋牧良为旗手。)
80年前的10月22日,他们共同走在为鲁迅先生送葬的队伍前列;6年前,他们的作品被印行在同一卷书中。
他们在患难与共的时光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走过纷争年代,历经时事之变,他们的情谊仍历久弥新,友谊的小船更是平稳地划过岁月之河。
他们就是张天翼与蒋牧良。
湘地英才初相识
两位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绕不过的杰出作家。虽出身迥异,却因同籍湖南湘乡与共同的文学志向,缔结了莫逆之交。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他们在现代文坛留下了一段“管鲍之交”的感人佳话。
张天翼,原籍湘乡东山,1906年生于南京。就读中学期间,他就与同学戴望舒、杜衡、施蛰存合办小型文艺刊物,并在上海诸多刊物上发表作品。
1926年,张天翼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退学并做过多种职业的他,官宦子弟始尝解职失业之苦。1929年,他与鲁迅通信,次年加入“左联”。
蒋牧良,1901年出生于湘乡杨家滩桥头蒋家冲(今属涟源),家境穷苦。他既做过教师,也当过职员,且有5年地方军队行伍经历。
1932年,蒋牧良在南京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第三厅副官室任司书时,与恰是同事兼同乡的张天翼结识。
彼时张天翼已是知名作家,他获悉蒋牧良亦对文学非常喜爱时,便鼓励后者多加创作。
很快,蒋牧良的处女作《高定祥》刊载于当时国内最大的文学刊物之一《现代》,且被认为是继茅盾《春蚕》后又一部反映农村生活的力作,更引得鲁迅关注。
对于蒋牧良的成就,有提携鼓励之恩的张天翼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此后,同事、同乡、同志的多重关系,掀开了张、蒋之间荡气回肠生死情谊的序幕。
(2010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海上文学百家文库”《张天翼 蒋牧良 端木蕻良卷》。)
志同道合情相交
后来,张天翼与蒋牧良两人都到了上海,并在鲁迅的指引下双双开始了创作之路。
在一帧珍贵留世的为鲁迅先生出殡的照片中,横幅“鲁迅先生殡仪”六字即为张天翼所书,其中一旗手即为蒋牧良。藉此可见,两人与鲁迅之间、及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何等之密切。
彼时在上海,作为专职作家的两人,因没有固定工作和收入,常常有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而知己在旁,文人洒脱情怀毕现就成了他们的常事。
收到稿费后,有钱就大吃一顿,或是一包鸭掌鸭翅,或是一包卤肚卤肠,推杯交盏,一醉方休。若无米下炊就白开水充饥。
1937年,抗战爆发,张天翼与蒋牧良决定一同回到家乡湖南,投身长沙文化界抗日救亡活动。
彼时,张天翼任中共湖南省委机关报《观察日报》副刊编辑,其间创作了中国小说史上不可多得的名作《华威先生》;蒋牧良则主持长沙《大公报》副刊,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后张天翼再度北上,1942年,两人遭逢多事之秋,张天翼患严重肺结核几致殒命,蒋牧良得心脏病,奄奄一息。一时间,山南海北,难兄难弟,贫病交加,踯躅于生死边缘。
许是死生情谊尚未至目的地,病榻之间,鸿雁驰书,相互砥砺,两人到鬼门关前摸了一下阎王的鼻子,又携手回到风雨文坛。
1943年,张天翼回到家乡湘乡养病,后带病赴重庆“文协”总会工作;其间,蒋牧良亦辗转湘西、上海、香港等地,从事文化工作。
(张天翼<左二>和蒋牧良<左四>1948年在香港。)
建国后,张天翼曾任中央文学研究所副主任、《人民文学》主编、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并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他创作的《罗文应的故事》、《宝葫芦的秘密》等作品脍炙人口,推动了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
蒋牧良则先后任总政文化部创作员、中国作协理事,1958年当选湖南省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创作有《湖边风雨》等长篇作品。
“文革”中,蒋牧良受到不公正待遇,被停止党籍。然他于逆境中坚信自身清白,致张天翼信中说:
一旦得到工作的机会,我就要拼命干,一年干三四年的工作来补偿过去。
1973年2月,蒋牧良恢复工作,任湖南省文化组副组长,然而恢复工作仅7天,他就一病不起,是月23日病逝。
(1950年代,张天翼夫妇和中国作协院内的孩子们在一起。)
扶携家眷义相存
蒋牧良去世后,其夫人没有工作,仅靠每月45元的抚恤费拉扯6个子女,生活异常艰辛拮据。这个时候,千里之外的张天翼续写了莫逆之交中更令人唏嘘感佩的篇章,诠释了友谊的真正含义。
1974年1月8日,张天翼致蒋牧良夫人信——
灵君:这次汇款,是一笔整款360元(一年所要寄的钱),一次寄上。这样你们用钱时可以机动灵活,每月平均从这里支用30元就是。我这里也省得每月寄(有时抽不出人手来寄钱,会耽误你的用度)。明年,如果需要,我有能力,还是照寄。并不是寄了这一笔,以后就不管了。请放心。
蒋牧良的女儿、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蒋子丹曾深情回顾:
钱有数而爱无限。我突然觉得不是失去了父爱,而是拥有着双重父爱。虽然那爱不在近旁——一重横着阴阳死生的极界,一重隔着万水千山的迢遥——我却全都强烈地感受了。生活清贫,情感富有,这样的经历是让人一生一世受用无穷的。
如是这般寄了4年钱,张天翼此时亦重病卧床,蒋家命蒋子丹写信,言明家中生活好转,生活费毋须再寄,若寄也会退回。然而张家的钱与信还是如期而至,信是张天翼夫人写的:
……来信再三谈到不要再寄钱……考虑到五零(蒋子丹三哥,智障——凯哥注)工作还没有解决,家中仍会有困难,寄去贰佰元,请留着备用——钱寄得较前少了,我们是深感不安和抱歉的。以后如有急用,务请及时来信告知。
如此重情恳切,蒋家亦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蒋子丹曾言及父亲与张天翼“他们真是一对奇怪的朋友”。说来也是,虽然这对莫逆之交有许多相同处,但更多的倒是不同——出身悬殊,教养迥异;性情上,张天翼温和如水,蒋牧良则激烈似火;创作中,张天翼诙谐潇洒,蒋牧良则严谨质朴……然而这丝毫无妨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
至于其中缘由,蒋牧良早年的一篇旧文或许可以解释:
……地方换了三个,由南京到上海,由上海到湖南,始终不曾分开。在这样一段悠长的岁月,天翼和我无话不谈,一切生活及精神活动,相互间没有一点不知道的。
1985年4月29日,张天翼辞世。遵其遗嘱,不开追悼会,不送花圈。遗体告别仪式似乎有些凄清,蒋子丹从南国赶来京华与这位于她家有恩的慈父告别。
这天一大早,阴霾密布,至中午霏密的雨滴倾注而下。蒋子丹想像到,这或许是在天国某个神奇的所在,孤寂多年的父亲,正在拥抱他生死不渝的朋友、她的天翼叔叔。
悲欣交集后不禁泪落的蒋子丹深情写下这样一行字——“地下的泪,为了永别而淌;天上的泪,为了重逢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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