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清明的祭奠

《外祖母去世》

舅舅说外奶都不能动了,正值十一国庆,也正值我返回故乡,与兄嫂一行人前去探望。

那所记忆深处的村庄,铺了水泥路,路两边的房子却越发稀少曾经一行行的巷道,房子挨着房子。小时候常常看着相似的巷道,迷路于外奶家究竟在哪一巷道,如今巷道却寥寥几条。巷道中曾经房挨着房的邻里消失了一般,房子稀稀落落,有的中间空了出来,长了庄稼。我为此叹道,同行的父亲说,这里的人多半搬迁了。我想还有一层原因,人口越来越少了,我们这一代人,单单是算我们家族,最多也就两三个子女,大多一个孩子,孩子读了书,谋生在外,留守的只有父母罢了。或有的父母随着自己的孩子去了他乡。

望着远处的白杨树,寥寥的行人,故乡的村庄仿佛一位孤寂的守望人,越发消瘦。

我想出去走走,想用脚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想寻回童年每每来外奶家那种欣喜的欢快。奈何兄长的车子开得飞快,亦不便开口说这个矫情的理由。

当远远的看到开满秋菊和格桑花的一户人家,那艳丽的花的色彩突然出现在眼前,仿佛为村庄增色不少。

那就是外奶家么?多年不来,我试探着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我想,不是地方荒芜,是人的荒凉。后来我向舅舅说整个村庄,你们街门前,花长得真美。舅舅的意思今年外奶卧病不起,照顾外奶留守在家,顺便照顾了花。

外奶是整整一年未见,一年未见的她突然消瘦的不似曾经,还是记忆深处的那间屋子。

曾经这个屋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炕上,炕上是外奶叠起来的干净的绸缎被面的棉被,棉被里羊毛的柔软温暖,在记忆深处纷纷外涌。

当年的外奶,嘴角下巴处有颗黑痴,痴上几根毛发,有宽厚的下巴和胖胖的身体。如今眼前的她没有了胖胖的身体,忽然之间仿佛被抽走了身体皮肉下的所有东西,只剩皱巴巴的皮肤贴着骨头。

她躺着,呼噜声伴随着每一声吃力的呼吸,却无法翻身侧躺,高耸胸骨的胸腔随着呼吸起伏。

我想找把椅子坐得矮一点,不大的屋子,却满满当当。坐便器连同换洗的棉袄,衣物,生活用品堆满了屋子。不是不收拾,是人老了每一样都得放置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见外奶意识清醒,我说,外奶你好好念佛吧。她猛地转过头说道,都成这样了还念佛,念佛也受罪啊。

我顿时哑口无言,想讲业报,想说念佛是好事,但看看外奶身不由己痛苦无奈的样子,不能体会这份痛苦,我的关于念佛的劝导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北方过了八月十五的深秋,不冷却凉凉的空气,几只苍蝇从门外飞来,一直嗡嗡地盘旋在外奶身边,时时在老人的脸上爬住,老人已经无法迅捷地抬起手拍打驱赶,感官皮肤变得麻木,任凭苍蝇飞来飞去,挑衅般的落于老人的脸上。哥哥寻来蛇蝇拍,想结果了那几只蛇蝇。不想看他杀生,又不愿劝他不杀,那两只苍蝇确实讨厌,只好转身出来。

门口的书柜放着一些落尘歪倒的书,瞅了一眼书名,是毕业的表妹表弟的书。

仍然记得小时候的表妹大大的眼睛,记得外奶为了表弟,每天为几岁的他煮蒸好吃的鸡蛋。几岁的表弟,胖得当年的外奶抱起来总是气喘吁吁,小时候的孩子却总是对被抱着出游乐此不疲。如今看着那几本书,表妹表弟们都毕业谋生在别的城市了,而外奶却再也无法如当年一般,行动自如,或者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离开时临近中午,天气睛朗,空气中透着清爽,想给外奶告别,她平躺着,早已昏昏欲睡,艰难的呼吸呼噜声制止了想前去的我。

出来,街门外的花仍然开得艳丽,周围的邻居不见一人。对面的邻居搬迁了,连同房子都拆了,地基上开垦了田地,收割完庄稼的田地光秃秃的裸露于外,露出土的颜色,连着远处的戈壁滩连成一片空旷。田埂上长着白杨高耸着疏落的枝条。枝头上深黄的叶子落了一半,一半疏疏落落的黄色夹着绿色与深蓝的天空渲染成秋的北方的色调。

一行人离开、沿着另一条小路。那条曾经步行去初中的小路,当年在荒芜的布满鹅卵石的戈壁滩上走出的小路,如今只有显露的两条深深的车辙的印迹。

离开十多天后,返回厦门,外奶去世了。

据说那天外奶仍睡在床炕上,隔壁屋忙碌的舅舅听到喊声前去,外奶想说什么,未说出口,却咽气了。

当天下午得到消息的我坐在人声沸腾的那座教室,一坐许久,远方的我虽是方外之人,却也身不由己,不能前去。

那晚,供养大众师,请师父们诵经时为外奶回向。外奶的名字写在黑板上那般熟悉,整整一年,这个名字都出现在诵经的黑板上。

仍记得当年,她拄着拐杖,手里捏着二十块钱,颤~的给我,供养我这位僧人。我推辞着,外奶却眼泪止也止不住,年老的外奶是心酸,难过还是说不出的感情。是年老的不便的心酸,还是人事的无奈的难过。作为一个小辈却无措着不知如何安慰。

经文中那句,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來,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涌出脑海。

没过几天,那位影了响了一代人的家喻户晓的电视台节目主持人李咏因癌去世,去世时年仅五十的年龄让网络信息量猛增,更让人人谈论。没几天那位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说的武侠小说家也溘然长逝。朋友、周围的人、网络,无一不在谈论这个黑色的十月。相比于这些名人,除了外奶认识的人,除了至亲,除了邻里没有多余的人知道我的外奶也去世了。

相比于他们的家喻户晓,平凡的我的外奶。在那座日渐枯瘦的村庄,在她身躺了无数个日夜,痛苦不自在的生命的最后时刻,躺在那张炕上去世了。

我未前临,远嫁的姐姐未亲临,病重行动不便的母亲未亲临,不知道外奶的身旁究竟又有多少亲人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诵经的木鱼声响彻了远方的这座寺院。无论此生平凡或出名,命终的方式却都一样,带着只有自己才能了知的痛苦或者无奈。

无端的喜欢外奶家门前那片空旷的地方。白杨稀落的耸入天际,将记忆放空,悲伤或者怀念,仿佛未曾來过,何曾又有别离。

那天,在喧闹的室内一坐许久,我写道:

生死离别的忧傷

淹沒在喧囂的尘埃

用怎樣的仪式

将您怀念

消失的踪影

落魄在离去的空旷人烟

他年

谁又会为我祭奠

每一次道别

记得慎重

也许此生

再无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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