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波：​鸡蛋•松球•圆珠笔。 每个路口都需要父母和孩子共同面对

母亲的教诲一直刻印在心，引领我面朝阳光一路走过……

鸡蛋·松球·圆珠笔

文/梁波

我七八岁时发生的一件事儿，印象极深，至今难忘。

那天我到邻居家玩，回家后婶婶找上门，说我偷拿了她家的螺丝刀。母亲当场质问，我坚决否认，但婶婶不依不饶，认定我撒谎。母亲极罕见地和婶婶高声争吵，场面尴尬，不欢而散。

婶婶走后，母亲依旧面带怒气，瑟瑟发抖。她再次看定我郑重地逼问，到底拿没拿？我说，真没拿！母亲终是信了我，恼怒的心绪逐渐平复。不多久，婶婶再次登门，说螺丝刀找到了，并为她主观臆断造成的误会道歉。母亲并未得理不饶人，释然道，“瞧，娃儿没扯谎罢？他们小小年纪，可不敢学坏了！”

随后，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她从姥姥那里听来的。

故事说，从前有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一天，小孩儿偷回几个鸡蛋，母亲不但没责问，反而欣慰地夸他“聪明”。后来，孩子闯荡江湖，结识了歹人，年纪轻轻就成为江洋大盗，犯下死罪，被官府捉拿归案。行刑前，母亲哭天抢地，儿子却平静地提出一个奇怪的请求，他要再吃一次奶。母亲不及多想，哆嗦着解开衣襟，递上干瘪的乳房。未曾想，儿子一口咬下乳头，含泪恨恨地说，“娘，俺小时候偷鸡蛋，你不管，如今出了命案，你想管也管不了，太迟了！”随后，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处决，钻心的痛，痛得昏死过去。

故事结束了，母亲默然，我愕然。

半晌，母亲轻声问道，听懂了吗？我懵懂地点头，又摇头。当时，在我幼小的心里，似乎懂了一向隐忍谦和的母亲为什么要和婶婶激烈争吵，却不懂故事中儿子为什么要咬掉母亲的乳头，且误以为那母亲的“痛”，只在身上。

“你还小，就像一棵树苗，要是小时候长歪了，以后就正不过来，成不了才，晓得不？”母亲见我不作声，接着说，“做人啊，要一老一实才长远，等你长大了，也就慢慢懂了。”

世间最精深的道理，有时竟藏在最朴素的话语里。在孩童成长的路上，父母是最重要的搀扶和引领，一些受用终身的道理，有时因一句话，有时因一件事。这些言教和身教，少不更事时未必全然懂得，要待时光慢慢冲刷，自个儿细细体悟。

后来，我在乡下念小学，每年都要参加所谓“勤工俭学”，完成学校摊派的各种“苛捐杂税”，通常是野生中草药之类的实物，数量不少，却并无报酬。小学四年级那年夏末，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每人上交若干斤松球。

老家多山，松木遍野，松球原是寻常之物，但不知为什么，那年的松球却结得少，眼瞅着快到最后期限了，班里的“任务”刚完成过半。班主任“急中生智”，宣布了一项“奖励措施”：上交松球最多的学生，可以获得一元五角钱的奖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彼时，那个物质匮乏的贫寒乡野，一元五角钱竟扮演起“重金”的角色！随后几天，孩子们像被打了鸡血，纷纷投入“松球大赛”。一些家长竟也参与进来，其中包括我身材矮小、节俭要强的母亲。

松球，松球！母亲每天忙完农活就上山摘松球，装满蛇皮袋扛回家，任凭双手沾满松油，任凭汗水湿透衣裳，任凭浑身因皮肤过敏而奇痒无比。近山的松球即将告罄时，母亲又安排大哥骑上自行车，带我到十里开外舅舅家的远山去采。

“妈，松球已经够数了，咱不采了吧？”我劝阻道。

“还要多采一些！任务完不成，班主任会着急的。”母亲说，“更何况，若是得了奖金，能给你买支新钢笔哩。”

结果，讽刺的是，“奖金”最终被另一个同学领走了，他是班主任的侄子。好多同学们私底下说，他们用了某种偷奸耍滑的“手法”，所谓奖励措施，不过是演了一场戏。

那天放学后，我灰头灰脸回家，告诉母亲没拿到“奖金”，随即嚎啕大哭。苦涩的泪水里，掺着对遭受愚弄的不服和不屑，对母亲徒劳无功的不甘和不忍，以及诸多难以言表的滋味。

母亲一边帮我擦泪，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咱自个儿没做亏心事就行了，别人怎么样，且莫管他！人一辈子长得很哩，这点小事儿算个啥？我们要行正道才能走得远，有时想抄近道反倒把路走弯了，若是动歪心思、走了邪路、犯下大错，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一辈子不得安生……”

我拉过母亲树皮般粗糙的手一瞧，掌上有厚厚的老茧，指间的松油尚未洗净，还有几处新添的创口，想必是采松球时划伤的。那一刻，心疼莫名！

现如今，母亲已年过七旬，我也身为人父。有时和母亲通电话，拉拉家常，聊聊旧事，刚开始有说有笑，但笑着笑着，眼泪竟下来了。原来，母亲的教诲一直刻印在心，引领我面朝阳光一路走过，保持干净的灵魂，留下踏实的脚印。但同时，也对竞争有几分心理阴影，凡事倾向于淡然、不争。

养儿方知父母恩。在女儿的教育培养上，除却能力和见识，我更关注性格和品行。我想，家风恰如血脉的传承，一定要把最好的给她，而不好的，自己悄悄留下。

今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接七岁的女儿从美术兴趣班放学，蹲在楼下帮她整理衣服时，见她右手缩进衣袖，抿着小嘴，神情不自然。待展开袖管一看，小手里竟攥着一支蓝色圆珠笔。

我秒懂，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女儿偷拿了老师的圆珠笔！旋即，忆起亲子教育的一个常识：七岁左右的孩子偶尔会“偷东西”，这是儿童心理敏感期的自然规律，不能乱扣“人品、教养”等帽子，需要及时悉心教导。

“好漂亮的圆珠笔！”我微笑着对女儿说，“是不是你从老师那里借来用，刚才忘了还给她？”

见女儿轻轻点头，我接着说：“我们一起回去还给老师吧，要不然，老师想用的时候就找不到了。一会儿，爸爸给你买一支同样漂亮的圆珠笔。以后借了别人的东西要记得还，好不好？”随后，女儿乖巧地跟我返回画室，归还了圆珠笔。离开时，我牵着女儿的小手，明显感到她稚嫩温热的掌心已然沁汗。

路过超市，女儿得了两支心仪的圆珠笔，开心地亲我一口说“谢谢老爸！”然后，不再牵我手，蹦蹦跳跳走在前头。我释然跟在女儿身后，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冬日的阳光照过来，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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