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语文教师怀念徐中玉先生
(在徐中玉先生追思会上的讲话)
(注:高教社太原会议安排了“徐中玉先生及其大学语文教育思想追思座谈”环节,我也有幸忝列受邀嘉宾。)
刚才我们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的程华平秘书长回顾了他与徐中玉先生的亲切交往,等会上海交大的张教授和高教社的马编审还将从教材编写的角度追思徐中玉先生,那么我想我以什么身份来追思徐中玉先生呢?我是一个普通教师,曾多年使用徐中玉先生主编的教材,退休后又组建了全国大学语文教师的扣群和微信群,“群主”这个名称不太好听,但作为教师代表还是恰如其分的,下面我就想以这个身份,来回顾一下徐中玉先生生前对大学语文教师的关怀和教诲。
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民国大学国文教育及大学语文百年历史,我发现徐中玉先生在这个历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他是民国最后一位大学国文教师,又是新中国重开大学语文课的第一位领导者,他是一位承前启后的重要历史人物。早在民国时期,他就敢于为大学语文教师仗义执言,1948年,他发表了《国文教学五论》一文,其中的“一论”就是“关于大学一年级国文”,根据大学国文的性质,他提出了小班化的主张,他说,一个教师可以教三个班的大学国文课,每班学生不超过25人,假如超过了25人,譬如达到了30人,那么就应该只教两个班,或者给教师额外的薪酬。他严厉批评国民党当局不重视大学国文教育,说:“各大学哪里没有多少冗员?少用几个职员,就可以多聘几位教授了,在国文功课上来省钱,不但太笨,简直是罪恶。”
徐中玉先生始终坚持这样的观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陆高校重开大学语文课后,他仍多次说:“大学语文宜于小班教学,否则教师难于做到关心每一个同学,也不利于学生进行讨论。较小班级的教学效果,会比百人以上的大班灌输好得多。”这是基于他对大学语文课程性质的深刻认识的,他说:“有些人认为,大学语文这样的基础课、公共课谁都能教,其实不然。大学语文对于教师的素质要求是非常高的,它要求授课者古今中外广泛涉猎,文、史、哲相贯通。同样的教材,不同的老师讲出来,效果可能完全不一样。因此,高校应该重视大学语文课的师资队伍建设。我了解到,在有些高校,大学语文课师资缺乏,就安排新来的教师先教三年大学语文,教满三年走人,新人进来再接着教三年。试想这样怎么能把大学语文教好呢?”
但是事实上重开大学语文课后,多数高校一直是实行大班上课,一名大学语文教师往往要承担数百名、甚至上千名学生的教学任务,对此,他也只能无奈地说:“中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物美、价廉、耐磨。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走,挨着无奈,挨过就算,诚然儒弱无能,但确确实实是太挚爱脚下这块土地了。”
他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力为大学语文教师申辩,他说:“有人说,大学语文这个课很普通,容易教,因此曾被视为不足发挥其专长的低级课,甚至有人公开表示不屑教这个课。难道这个课真是很容易教吗?真是人人都能教得好,使学生深深得益吗?我敢说,完全不是这样。这是一门极端重要、极端难教好的课程。对一位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来说,担任这个课程虽然并不困难,但一个人要达到这种境地,也确非易事。如果一个根本没有教过这个课的人,如果有了那种“不屑”教的念头,恐怕是有点缺乏自知之明。我既读过“大学语文”,也教过多年“大学语文”,加上耳闻目睹,多少是有点发言权的。教我“大学语文”的老师是当时已成楚辞研究专家的游国恩先生。我的其他老师如冯沅君、陆侃如、李笠等先生都多次教过这个课。我知道更老的前辈郭绍虞、朱东润等先生亦是如此。听说在老清华,还一定要最有经验的教师如朱自清、吕叔湘等先生担任这门课,很多人想教还轮不上。”
这让我们每一个大学语文教师都感到分外暖心。2014年春节,我和华东师大的宣传部长、谭帆会长、中国教育报的黄蔚主编,一起去拜访徐中玉先生,当时他已一百岁高龄,学校安排他在华东医院疗养,可是我们到了后却被告知,老先生跑回家了,于是我们转道去他家里。见到徐先生,谭帆埋怨他为什么不好好疗养,徐先生说,住在哪里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还想要做一点事情的。
这话从一位百岁老人嘴里说出来,令人特别感动,回来后我有点后悔,忘了问他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不过又一想,这个问题不问也知道答案,他这一生,都是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大学语文事业、牵挂着众多大学语文教师的。他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就在他一百岁这一年,还捐出了百万巨资,设立徐中玉基金,在去年的上海年会上,多名大学语文教师获得了这份奖项,大家感到,我们敬爱的徐中玉先生虽然已经离我们远去了,但是他的精神永存,他对大学语文教师的情谊永在,永远温暖着我们的心,激励着我们,把大学语文的事业发扬光大。
自从那回拜访徐中玉先生后,我就一直在想,我该向徐中玉先生学习些什么呢?我想为大学语文做的事情也很多很多,可能这辈子也做不完了,所以我想,第一条,我要像徐中玉先生那样,活到一百岁;第二条,到了一百岁,我也要像徐中玉先生那样说——
“我还想要为大学语文做点事的。”
2014年春节,我们一行拜访徐中玉先生,其时,一束斜晖照进徐先生的小屋,像极了伦勃朗笔下神秘的光亮,象征着先生的光辉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