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河岸抒怀
河岸抒怀
封宇平
久居江南的河岸,太知道端午前是传统的汛期,雨的绵绵密密,蓄积着泛滥的暗流,对很多流域而言,河流的洪水具有巨大的破坏力,又是新沃土孕育形成的动力。最近在市区的邵水河岸,不需要观望,就能听到让人振奋的鼓声,那是要外出参赛的龙舟在练习,在鼓声的指挥下,那些赤膊的汉子组成拼搏的团队,整齐地划桨,骄傲地发出奋力的口号。而在新宁的扶夷河岸,只有国槐的花香、寂静的树林、偶尔的小块菜土、短促的篱笆边绽放着无名而鲜艳的野花,适合在蜿蜒的河边街追逐跳跃的汛水,更适合在洪流的喧哗中,感受大河淘洗岁月的冲击力。
如果把生命比做河流,那么母亲就是某种意义的河岸,在河边居住,就似乎注定有某种风险,很多母亲在这河里,失去心爱的孩子,我甚至亲眼看到一个同龄的男孩溺亡。我的母亲,在她长子12岁的时候,承受了悲伤的丧子之痛,她比父亲坚强,当时次子2岁,灾难过后的第9年,我才出生。母亲的伟大,如同承受洪水多次冲击、泛滥、浸泡的老屋,坚守在河岸,守护着孩子们。没有母亲,我怎么能来到人间?怎么能在洪水涨上来时,故意浸湿裤腿?
母亲一辈子从事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到过河里游泳。但一次深夜里,为了救援一个企图自杀的女孩,母亲勇敢地跳入河流,和见义勇为的邻居一起把女孩救上岸,在河岸和桥上人们的围观下,还为女孩弄来干衣换上,耐心开导,如同教育自己的学生,直到女孩放弃自杀的念头。当时,我不明白母亲的勇气从何而来,我看到黑暗的,冰冷的河水,看到水电光照射的营救,人们躁动如1976年的大地震。又似乎看到不再沉默的河岸,活过来的河岸,人们的视线,聚焦在母亲和那个寻死的女孩。吞噬过生命的河流,竟然让母亲完成了特殊的洗礼,失去一个孩子是悲痛的往事,救回一个孩子是当下的紧急关头,或许就是她敢于下河的理由。那个晚上,母亲为那位陌生的女孩耗费着时间和精力,我没有等着看完心理疏导的结果,她回家的时候我应该早就熟睡了。
次日,在床头睡眼稀松地听到母亲和父亲在谈论,还在假设当年如果被发现及时,营救及时,他们不会在邵水河里失去那个孩子。河流没有想象的那么深不可测,水流也不是汛期那么急速,甚至水草也并没有那么纠缠下河人的双脚。那个年代的人们,还不会冷漠到见死不救。
我和父亲有一年去给奶奶挂青,回来后,母亲只轻声问了一句:“你去看了我们的孩子的墓没有?”奶奶的墓碑是后来补立的,而那个孩子一直没有墓碑,小姐姐因为当时没有看管好那个12岁的弟弟,一直自责,说她欠父母一条命。
无论如何规劝孩子们不要私自下河戏水,河岸的居民,还是时不时要承受悲剧的发生。那个深夜自杀的女孩能幸运获救,在当时没有路灯的河岸,有人能发现河里的异常,现在想来都是一个奇迹,多少年过去了,或许这个女孩也做了母亲,是否坚强而幸福地活着?
处于安全的考虑,我被要求不能下河洗澡,就是跟着哥哥姐姐去河里,也只能在严密保护下坐在汽车内胎圈内漂浮。我没有去触碰父母内心的伤痛,尽管向大姐姐和哥哥学了点皮毛,能够在水里自保不会遇险,但是不能像他们一样能够横渡河流。和同学泅渡去资江中心的桑叶洲采桑椹,和同事们到绥宁黄桑玩漂流,对我来说都是真实的探险和历险。
大约是1975年夏天,我目击儿时的玩伴从邵水桥桥墩边沿猛地跳水,很快就溺水,只剩下举起的两根手指头随水流漂向下游,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营救,只能大声呼喊,在我们沿河呼救的惊动下,停在码头边卸砖的船工及时拦截了那个溺水的男孩,很快打捞出水,背在背上让他吐水,将他救了。男孩家长对船工的感谢费只有两毛钱人民币,河边的人们都说这也太给少了。事后母亲表扬我呼救做得对,她紧紧抓住我的小手,似乎怕我也被河流卷走。
邵水的河岸慢慢演变成现在的邵水西路,老屋拆迁了,最近开的披萨店恰好在老屋的原址上,永远消失的槐树,再也没有盛开雪白的花朵,就连母亲,也离开了她久居的河岸,去到生命之河的彼岸。看到加速奔流的河水,就能想到母亲救人的时刻,其实她应该一直遗憾自己当年是远离家庭,在邵东的乡村学校教书,遗憾自己不在孩子溺水的现场,没有能够挽救孩子的生命。用我的出生,医治父亲的伤痛,生命就是这样子延续的啊。母亲,就是这样用生育的奇迹,用自己的柔弱、坚强、坚韧在悲痛的河岸继续生活,最后也在这河岸,默默离开,如同流逝的河水,没有任何浪花。
我特意到新宁的扶夷河岸散步,如同时空穿越的邵水河岸,有同样的吊脚楼一样的岸边民居,有高大的槐树,矮矮的篱笆,盆栽的花朵和稀稀疏疏的蔬菜。在河边街散步,如同在老屋的周围,熟悉的河水腥味,久违的槐花清香,浑浊的河水预告汛期和洪峰的必来,突然感觉居住河岸是勇敢的群体,静静安置的龙舟,每年会到端午争流。把悲剧当秘史的河岸居民,多少是上岸改业的船夫渔家?见证过昔日码头经济的繁荣,承受人间变迁的淘洗,河上木排和白帆船的消失,因污染再也没有游泳的少年。一切似乎都发生过,也可能根本没有发生。
河岸注定是一本生命的史书,纤夫在这走过,无数毛板船、橦舶子、甚至鹭鸶船、小渔船来来去去,花鼓歌女的歌声,流动的戏班子,好多电视剧都无法重现的景象都消失了,河水无情地流逝,有情的人们试图攫取一朵生命的浪花,就像我这样,静静地站立在河岸,重温一下河岸的往事,思念母亲,或拣起小石子,在河面打出跳跃的水漂。
【作者简介】封宇平,1971年5月28日出生于湖南省邵阳市,汉族。1990年参加革命工作,共产党员,纪录片导演,影视策划人。
绿汀文萃平台微信号 LTWCHJL1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何俊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