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王唯:千年爱咒30
【作者简介】王唯,湖南省美术家协会、湖南省工笔画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邵东"如懿斋——王唯诗画工作室"创办人。电话:18473924191(微信同号)
千 年 爱 咒
王唯
第四篇 咒逝
第四节 独对画中人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瞌睡多。”回成都的一路上,刘乙一直都在睡觉,他从心底里感到疲累和厌倦。这种累不只上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灵魂里的倦意。他下了车,悄悄地走进家门,蒙头大睡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想,直到一阵电话铃声把他吵醒。电话是老校长找过来的,他说领导撤消对他之前的处分了,他可以回去上班了,学校里已经留下了他的位置,如果他愿意的话,请他随时回去上课。刘乙笑了笑――金婵回去了,处分当然也就不必要了。他强撑着洗漱完毕,想去看看父母,但是又不知如何跟他们交待。临行前自己对他们说,要带儿媳妇回来给他们看看,而今又是孤身一人回到家中,唯有长叹息,无言以对。
一出门又是晚上了,刘乙没有骑自行车,而是独自在大街上走着,让夜风吹走凌乱的思绪。到父母家的路步行要一小时,他慢慢地走着,在经过那盏昏黄路灯的时候,他想起了那次被金父绑架的事,宛如就在昨天,但又好象遥远得象一个梦,象某部狗血电影,与自己完全无关了。他叹息了一下,闭着眼摇摇头甩去了那回忆的一幕,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没多久,他就敲开了父母家的门,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打开了门,看到他站立在门口,忙牵着他的手将他领了进去,伸头又向后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儿啊,你的媳妇呢?没来啊?”刘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接过父亲端来的茶,低头说道:“媳妇没了,我们分了。”“唉……怎么回事呀?我们都还没见过呢。好好的是吵架了吗?”母亲问道。“不是的,可能我们本来就不太合适吧。她是一位富家千金,比我小二十岁呢。”听他这么说,父母的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半晌,父亲摇摇头说:“这事我们要是早知道的话,也会劝说你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分了也好,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儿子,不是我们说你,你年龄也越来越大了,要找就找个知冷知热的,年纪差不多的伴,为人诚实善良就行了,再说,子奕也这么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你,到时你孤身一人我们也不放心……”“恩,我明白,爸。”刘乙点了点头,又道,“子奕这些天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自从上次他生气半夜跑到这里来后,一直都没有他的音信。”“子奕前天打了个电话给我们,说过两天要回来住几天,然后就要开学了。他到了我通知你吧,你们父子有什么矛盾,要当面说清楚。孩子这么大了,有他自己的思想了,你说话要注意方式。”父亲说道。刘乙点点头,连声称是。母亲又说:“前些天我们单位的老徐来串门,说起他老家有一位女亲戚,也是四十岁左右,现在孤身一人,丈夫在前些年去世了,一个女儿也在前不久结婚了。她一个人太孤单,想找个伴,人呢听说还不错,高中文化。我当时也动了心,但想想你说你要去结婚了,也就没搭这个话茬。现在既然婚事黄了,我再去帮你打探打探,要是合适的话,你们见个面,聊一聊?”刘乙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妈,我现在暂时不愿意去想这些事,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好吗?我一个人的日子也过习惯了。”“那哪行呢!你总是这样,拖来拖去就耽误了。不行,这事我作主,过两天约人家过来见个面,你不要再想着那年轻女孩子了,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母亲皱眉看着他,坚决地说道。刘乙苦笑着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刘乙没有在父母家住宿,他不想让两位老人感觉到他内心的悲伤。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他仍然没有睡意,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对面那两副“古代美人图”,画上的念儿螓首柳眉,樱唇凤目,上身绿色短罩衫,下着白色“留仙裙”,乌发堆髻,珠饰灿然。然而画尤在,魂已消,千年的爱恋也只不过落个灰飞烟灭,杳杳难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和念儿的点点滴滴,当初是如此情深意厚,彼此把对方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发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可是,才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分道扬镳了,此时之冷漠相比当时深情,简直天差地别,令人不胜唏嘘。正在概叹悲伤之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自从回家后,他又把手机开通了,因为已经没有了关机的理由。他看了看那号码,内心一下子狂跳起来――这是金婵家里的电话,难道,是婵婵打来的?他赶忙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可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并不是金婵的,而是金守成的声音。“喂,你是刘乙吗?我是金守成。”对方的声音冷冷的。“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刘乙的声音同样冰冷,对这个金守成,他是有些恨意的,那晚被绑架的阴影还没有散去。“哦,是这样的。”金守成干咳了两声,说道,“我女儿说,你和她办了结婚证是吗?这个证件是无效的,我女儿已经和我们说清楚了,那是受盅惑而办理的证件。我们现在也不想再追究你的责任,只要你持证件,和我们一起去办理下离婚证就行了。不然这个证件对婵婵影响很大,我想你是能理解的。”听到这话,刘乙冷笑了起来,他说道:“要是想办理离婚证,就让婵婵自己来和我说。这是我们当事人的事,与你们好象关系不大吧!”“哼!我是他父亲,我就代表她的意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拐骗婵婵的事我们还没找你算帐呢!”金守成开始发怒了。听他这么说,刘乙心里的恨意顿时泛了起来,他冷冷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电话没有再响起,但刘乙认为他肯定不会这么罢休的,更狠的事情在后头等着他,但是他不怕,离婚,可以,只要金婵喜欢,他本来就打算给她想要的幸福的,但是这话应该她来说,我要听她的心声,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她呢。
一连两天,金家都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刘乙心里有些迷惑了。这时他母亲打来一个电话,说子奕回来了,要他马上过去,另外他们还帮他约了上次说的那个四十岁的单身女人,一起见个面。他放下电话,就骑上自行车去父母家了。再次见到子奕,他还是扭过头不理他,他心里有些憋气,恨自己的儿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一点都不理解他这个做父亲的心。好在在吃饭的时候,在爷爷奶奶的调教下,子奕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了起来,低头叫了声爸。刘乙点了点头,道:“子奕,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作为父亲,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是大学生了,又是年轻人,在这一点上,我想你比我更能懂得其中涵意。”子奕一边夹菜,一边摇摇头说:“爸,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其实这并不是追求幸福的问题,问题的症结在于你们俩根本不合适……既然已经分了,就算了,就象奶奶说的,迟早都要到那一步……”听他这么说,爷爷狠狠盯了他一眼,他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了。
吃过饭,就有人敲门,刘乙父亲以前的同事徐老伯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说她姓吴,人看起来没有实际年龄这么大,显得要年轻些,脸上皱纹也很少。但是皮肤较黑,身材微微发胖。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修养的样子,但带着一点乡下土音。她的手粗糙而黑红,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女人。刘乙礼貌地和她说了说话,心里对她没有半点感觉,但是又不想拂了父母的好意,只好虚应着,临别时留下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回到家中,他就再也没去想过这件事了,只一心张罗着子奕上学的事,帮他收拾好了行李,然后打个电话给老校长,说自己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晚上,子奕早早上床休息了,刘乙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一直盯着手机看,内心里竟然期望金家的电话再次响起,就算离婚,他也想再听听金婵的声音,可是,手机却始终沉默着,金家仿佛下定决定再也不来找他了。他看着窗外迷离的月色,不由得想起在林边的那晚,也是同样的月色,但是,心情却迥异。那时虽然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但心里却有着一丝甜蜜,是充实的,因为他和金婵相依相偎着,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一切便都变得幸福满足了。他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走到墙上那两副画前,凝视着那画中的女子,他在金婵画的那副画前久久驻足,用手指抚摸着画上的每一笔每一划,那流畅的衣裙的褶折,心里想着画这副画的那女孩。自从挖棺启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叫念儿的女子了,有时他特意想着她入睡,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梦中。看来,真的是缘尽了,那个一千多年前的叫念儿的姑娘,与她情郎的情缘已尽,而他,也与金婵的情缘已尽。如果当时,知道这个结果,他还会坚持去挖棺启咒吗?――他不会的!他的感情告诉他,他不想和金婵分开,不想失去自己的幸福。但是,他的理智却在嘲笑他,在他的心底叫嚷着――你会的,你一样的会去做那件事!是的,即使他知道这个结果,他也会去挖棺启咒,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看在咒语消失之后,他们的感情能不能深厚如初?能不能禁得起世俗的考验?他不想要被蛊惑的感情,不想要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他要的,是一颗真正爱自己的心。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金婵走了,走得这么绝决这么冷漠,在他的世界里,从此只留下这两副挂在墙上的画,在时间的河流里见证着他们曾相爱过。想到这里,他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执着,他拿起手机,拨了金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是金母接的,听到是他的声音后,她立即叫来了金守成。“喂,是金老板吗?这样吧,这个周未,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吧。”刘乙说道。“哦?”对方发出了讶然的声音,停了一会,金守成道,“你确定了吗?那好吧,定个时间地点,我们在那里见。你有什么条件吗?”刘乙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以为自己和金婵结婚,是别有所图,他冷冷地答道:“没有条件!不对,也算有一个条件吧,以后请你们要尽量尊重婵婵自己的意见,不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就行了。我……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这个你放心,她是我们的女儿。”对方说道,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希望你能遵守约定。”刘乙冷笑着挂了电话,在这位老板的眼里,对他这个穷画家的信任也就这样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第二天他去学校上课的时候,老校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说要加他的薪水,而且说这是领导的意思。他心知肚明,这是他答应去办离婚证后,金家给自己的所谓“报酬”。他谢绝了这个“好意”,说自己只拿属于自己份内的工资,对来路不明的加薪不予接受,然后在老校长惊讶的目光中走出了办公室。是的,他没有钱,但是他刘乙是有骨气的,接受别人的施舍不是他的个性。下班之后,他竟然接到了那个吴姓女子打来的电话,说路过这里,想来看看他。他不可置否,但又不好当面拒绝人家,他是个善良的男人,一向吃软不吃硬。于是当天晚饭前,吴姓女子来到了他家里,提着一大袋的水果,而且一进门,就帮忙拖地做饭,还要帮他洗衣服,他诚惶诚恐地谢绝了。在他看来,要他接受这个女人这样赤裸裸的好意,是不可能的。他没有想和她有什么发展,可她却好象对这件事充满了信心。吃晚饭的时候,子奕一直很热情地叫那女人多吃点,他好象满赞成这事似的,而且他自己早早就吃完,躲到房间去了,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刘乙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决定要趁早把话挑明,不然会白耗了人家的一片心。“那个,吴小姐。”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了,“是这样的,我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和子奕他妈离婚快二十年了,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也不习惯再回到婚姻里去。象你这样的好女人,应该找一个会照顾你的人过日子,我呢,脾气不好,又不会照顾人,怕会伤害到你,所以,我们还是做朋友好些。”这种委婉的拒绝她当然听得出来,她眼里的光彩顿时暗了下来,叹了口气她说:“刘先生,其实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是高中生,又没有工作,一直在家围着锅台转……,只是我想男人也需要一个家,我别的本事没有,帮忙做做家务打理打理家还是可以的。你要是嫌弃,那就当我们没认识过……。”刘乙忙摆了摆手说:“不不,你说错了,是我配不上你。我并不是嫌弃你,只是……感觉我们两人不太适合而已。”他正说着,子奕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他父亲一眼,皱着眉说道:“爸,你们都没相处,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我看挺好的!”“滚回房间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刘乙恼怒地对儿子喊道。“哼,我看就是!你只不过心里一直还忘不了那个女人罢了,找借口而已……”子奕话没说完,刘乙气得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刘子奕捂着脸恨恨地看了他父亲一眼,转身回了房间,“呯”地一下关上了门。那吴姓女子见状,赶忙站起身说:“别,别。你们父子好好说话,千万别为了我发火。我现在走了,以后有空再联系吧,就象你说的好了,咱们做朋友吧。”她说完就往门外走去,刘乙说要去送送她,她摆摆手说不用了,她习惯了走夜路。
周六的早上,刘乙吃了早餐就来到了成都火车站,他要从这里坐车去涪陵,在那里与金家人见面去办理离婚证。下午两点左右,他到达涪陵,下了火车走进候车室,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金守成,这次他没有带一大堆人同行,在他的身边,只有金婵一个人跟着。再次见到金婵,他的情绪立即激动起来了,她还是那样美丽,只是脸色比以前苍白了许多,一双秋水明眸不敢看他,只一直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看。“刘先生,你好。”金守成伸出手礼节性地和他握了握,然后就说:“那咱们就走吧,这里离民政局很近,我在那有朋友,你们只要过去填好表就行了。”“哦,金老板原来早就安排好了。”刘乙说道,拿眼瞅着金婵,伸出手说,“婵婵,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吗?”金婵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一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象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一样。“她很好。刘先生,你有什么话就同我说吧。”金守成道。刘乙点点头,叹了口气,三个人就租车朝民政局驶去。事情办得非常顺利,为了他们这件事,婚姻登记处还特意留了办事员上班,刘乙和金婵只是在协议书了签了名,然后被他们各拍了一张照片,就告诉他们事情已经办妥了。也没有问他们离婚的原因,更没有人出面调解,刘乙不得不叹服当今社会真是有钱好办事。办完了事,三人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金守成沉吟了一下对刘乙说道:“刘先生,我们准备去机场坐飞机回广州了,要不,咱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刘乙看了看金婵,她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全程她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心里感叹不已,就在前不久,他们还是卿卿我我难分难舍的一对新婚夫妻,而现在,却已成陌路。他点点头道:“好的,就在这里分开吧。”金守成略微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金婵低着头在他身后跟了两步,突然间停了下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刘乙,眼睛里竟隐隐蒙了一层泪水,她低低地说:“刘乙,你……保重!”刘乙的心顿时象被尖刀剜了一下,痛疼难忍,他强忍着瞬间涌上来的眼泪,向她挥挥手说:“婵婵,你也保重……你一定要幸福!”金婵重又低下头,竟呜咽出了声,此时金守成已快步走到了她身边,一把拉过她的手说:“婵婵,别磨蹭了,我们得赶紧走,等下赶不上飞机了!”金婵抬头露出一个苦笑,看了刘乙一眼,转身匆匆走了。
刘乙呆呆地站在原地,约有五六分钟,还是迈不开脚步。他望着金婵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内,眼角那滴强忍住的眼泪,终于冰冷地滑过了他的面颊。但他抬起手迅速地擦干了,甩甩头,努力除去心头里的沉沉阴霾,快步向涪陵火车站的方向走去。秋风在他身后萧萧吹过,扫下了一地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