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华荣:金针花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唐志平

金针花

佘华荣

家乡俗名黄婆坳,每到六七月份,漫山遍野是黄花菜,绿油油的叶子中间生出许多绿油油的、长短不一的秆秆来,秆的顶端便冒出密密麻麻的绿豆豆似的小不点来。那小不点神奇得很,一天一个样,说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待一点不假,当长到三寸多长的时候,嫩绿娇翠,青翠欲滴中带晶莹剔透的嫩黄,像黄鹂一样傲立枝头,随风摇曳着饱满丰腴的身姿,惹人怜爱,勾人魂魄。

长得煞是好看,乡人摘得舒坦惬意。那漫山遍野的黄花菜,在乡人眼里其实就是遍地黄金,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全靠她了!尤其是小孩的书包,从小学到大学,就靠这小小的,黄鹂似的东西支撑。

每当此时,男女老少齐上阵。七八岁的小孩还不到黄花菜秆秆高,站在绿色世界的黄花土里,连斗笠带人被淹没了,也背着背篓,攀着秆秆,象模象样的摘着;妇女是主力军,两手飞快,眼到手到,上下左右,几秒钟便摘下一大捧。当然只摘成熟的,一根秆秆上结着许多分层次(今天或明天或后天成熟)的黄花菜,但她们不会摘错,闭着眼睛也不会,而且一心二用,“狗伢子!昨晚上你父母亲打架没有?”“没有!”“没有?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会知道?”然后就“咯咯”地开心大笑;上了年纪的男人也摘,老眼昏花,汗涔涔的,汗水模糊了双眼,手脚越发慢了,若把未长大的摘了,心疼得要死,心里直骂自己“真是没用的老不死!怎么把崽崽摘了呢?”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烈日放着炽热的白光,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热浪滚滚,山野像个巨大的蒸笼,说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其实摘黄花菜的乡人才真是身不由己,在再闷热的“蒸笼”里也必须呆着,那斗笠戴在头上越发闷热,汗水顺着发绺儿不间断流淌,也顾不得擦一下;黄花土里密不透气,下半身更热,双脚火烧火烫,内衣内裤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热只是一方面,背着越来越沉甸甸的背篓,肩膀被背篓梭子勒得又红又肿,于是背弓着,手却不敢停顿,那一行行,一垄垄的黄花菜在烈日暴晒下越发成熟好看,越发丰腴饱满,在向你招手致意呢!

当然,在单调枯燥中,也有不知疲倦的中音歌唱家在不停歌唱呢!那知了大概也怜惜乡人的辛劳吧?于是此起彼伏,“知了,知了”的叫着,你们的勤劳辛苦我知道呢!蝉当然更不甘寂寞,不甘示弱,不甘落后,于是变身高音歌唱家,像拿着扩音器在“知——了,知——了!”地叫着。据说这美妙的音乐是雄蝉肚上的瓣膜发出来的,主要功能就是用来引诱雌蝉,类似于人类的对歌,对山歌对得好就能讨到美丽漂亮的老婆呢!若是闷葫芦就只能打单身了,或者只能娶到嫁不出去的丑女!蝉鸣声声,爱恨情仇,在这寂静闷热的山野,叫人思蝉之凄美!为着这短短二十多天的鸣声,花了四五年功夫,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到底值不值呢?可见追求爱情的韧性,生命的完美,人不如蝉呢!

到了晌午过后,黄花菜就有“蜕变”成剩女的味道,剩女不值钱,于是乡人拼命抢时间,要赶在其要变未变之前摘下来。太阳越发厉害,变剩女的速度越来越快,那黄花菜便愈发分泌出黄粉色的糖浆来,摘黄花菜的手粘稠粘糊,像蜜蜂采蜜一样,变身甜蜜的事业。因为太甜腻,太粘糊,大概也像爱情一样,若过分黏黏糊糊,也不舒服吧?于是赶紧到水塘边洗手,洗不脱,就用塘泥不停地搓手,搓清爽后再摘。可是,那黄花糖又分分秒秒粘到手上。于是放嘴里吸一下,确实甜甜蜜蜜呢!

无论乡人如何抢时间,比剩女还要糟糕许多的情形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成排成片的黄花菜开花了!生命在此刻却如此的绚烂,如此的热情,如此的大气奔放!成喇叭形形状的花卉开得异常鲜艳,金灿灿的,仿佛一生就为这一刻,仿佛牡丹也比不上她的雍容华贵,恣肆汪洋。“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何况金针花呢?当然,这一刻的华美之后就是生命的落幕,大概七八个小时后就“气竭而亡”了。开花了,观赏美景的看客肯定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满山遍野都是开花的黄花菜才过瘾;但乡人却痛惜得眼泪都流出来,开花就一钱不值,毫无用处,于是不断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快点摘,浪费了多可惜呀!”

人的一生比许多动植物的寿命长多了。像家乡的黄花菜一生大概五六天而已!不过,能聚集一生的力量勇敢地开一次自己满意,他人赞叹的绚丽多彩来也不容易,更多的时候是人类不给机会,含苞待放之时就被“无情”的人们摘下来,扼杀了。大概是人们的青春,爱情,梦想比不上黄花菜开花的美丽漂亮而嫉妒吧?所以干脆就不让她开了。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