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聂沛：一亩白云（组诗）
作者简介：聂沛，1964年生，湖南祁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1985年开始写作，同年在《诗刊》头条发表处女作。已出版诗集《天空的补丁》、文集《闲人颂》等四部。作品获多种文学奖，入选《诗刊50周年诗选》、《诗刊60周年诗选》等几十种选本。短诗《手握一滴水》，系2012年四川省高考作文题。
春 节 里
春节里，我并未看到春天
也没有看到穷人的欢乐
就像鞭炮燃放后不过是一地纸屑
人和春天，仍然隔着一壶老酒
当一个诗人喝醉了，请不要
以喝醉为准；当一个诗人
感动了，请不要以感动为准
生活需要的东西比喝醉和感动更多
回家过年的人陆续又要返程
为了把每天的日子过成一样
我们付出了毕生的努力
你一直在路上，有着说不出的忧伤
立 春
许多东西理解之后，更为玄妙
比如爱情，理解之前叫爱情
理解之后是必然的错觉
必然的春天；潮湿的沼泽
哪怕只有一枝野花在摇曳
你都会习惯性赞扬它可怜的美丽
宾哥已在消遣春风，起伦
闭门读史；而我无所事事
把一顿酒喝成上半场和下半场
把杯子和碗碟分成灵与肉
把朋友都看成孪生兄弟
背景音乐响起：“春天在哪里？”
好像谁丢了女友，正四处张贴
寻人启事？我也若有所失
坚决从醉意中站起来，为立春买单
回 雁 诗 酒
今夜，我们终将在酒杯前沉默
汽车的前灯闪过苍白的中年
那些负面的语言，被激情
诠释过的痛感杯盘狼藉
“衡阳雁去无留意”。回雁
最终在宋词中留下的是酒
雪落不下来，可小酌几杯
先与南方干，然后再敬北国
暂时高于自身的命运，邀
李白同游白发三千的乾坤
山川迷人的腰；低热的思潮
一桌知己，诗情为之腿软
湘江清寒匿行，石鼓水雾沉沉
遮住岁月的清唱或呻吟
婀娜的醉意，源于内心深处
某种若有所失。我要夜宿爱情！
味 庄 酒 后
甜蜜只是瞬间的事。下一分钟
我们重又陷入由来已久的中医学
怀旧的疾病。春江水。一盆明月草
披挂无条件的暮色。醉酒通常在
有点光的地方，那些中年妇女
特有的喧哗心有不甘地沉寂下去
风真大，空旷的平安大道直通虚无
在一个芜杂的地方，幸好还有词语
能让瘸腿的散文逸出诗歌之舞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心灵容易蒙尘
到处走，也没有一只鸟的归宿
高低错落的花，不抵一枝红杏出墙
河流静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积雪融化后，蜷缩的草茎顽强地
裸露着生存真相：越是被忽视
反而越能找到通向世界最广阔的捷径
雨，希望找到一把自己最喜欢的雨伞
这个冬天过于温暖，不见雪的踪影
下过几场雨，都下在空旷的深夜
雨，希望找到一把自己最喜欢的雨伞
估计也未能如愿。天空阴沉如盖
从永昌大道到悬铃木巷，没有一个
闪光的人、带电的人、豪迈的人
没有十二月的寓意，诗情荡然无存
我自觉地收起想象之翼，夹着尾巴
逃离孤独那幢烂尾楼半开的后门
让遍地残砖烂瓦的灵感见鬼去吧
想重新做回一个美好成谜的傻瓜
提前走进春天，提前患一场感冒
提前邂逅那位叫春雨的大辫子姑娘
希望雨，能找到一把自己最喜欢的雨伞！
想起一位女作家
昨天在楼下书店偶然翻开她的长篇新著
南方的水果香扑面而来。想起这位
苍白的女作家，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黑发
像熬夜抽烟时虚构出的梦想那样蓬松
在深圳大学旁边的一家韩式料理馆
她请我吃饭，谈论玫瑰与刺的老爱情
这是她从内陆来此努力打拼的中心思想
背叛，离婚，伤悲，天生的三位一体
最后一杯咖啡总有一种绝望的味道
所有的眼泪都藏在心底不让别人看到
不如从一场情事中退出，怀揣一块润玉
在生活的侧、背面写写反省的诗句
我目送她驾车消失于雨中灿烂的车河
一个人只有经历了自己，才能洞察别人
午夜，她又打来电话安慰我的醉意
说安慰我，其实就是安慰她孤独的自我
一 亩 白 云
一亩白云并不是一亩白云
而是一亩意象。老天在上
又在脚下，变得更容易说话
我可以把天说是地的眼睛
有一亩白云，仿佛患了白内障
害得我们看不清蓝天的模样
尤其是我们习以为常的
蓝色孤独，被广大的白云
谱成一曲抚慰尘世的漫歌
如此倒有了更多的弦外之音
当这满山的蓝莓树用红叶
笼罩穿越冬天的醉意和头脑
一群刚吃完狗肉的诗人纷纷
在池塘边合影，一亩白云
恰好装得下现实与艺术
奇妙的画面：如果生活有梦想
我愿意相信那是一颗诗心
一颗诗心在一方明镜里飞翔
我愿意相信那是一种永恒
黄 宾 虹
由革命者蜕变成彻底的艺术家
你几乎在一夜之间修正了世界观
西湖、上海、北平，知白守黑
两个世界并不对等，夜晚要多得多
着迷于困顿时代的细节描写
一轴山水已非心灵的随身听
而是可怜的庇护所。绘画与书法
就像“人”字的一撇一捺，相互支撑
你是一块从不知疲倦的石头
鲐背之年还倔强地站在雪地里
沉思生死、虚实之间的关系
我们在精神上与动物并无二致
都是在无尽的饥饿中勉强地活着
终其一生可能也无法理解自然
只有你是宁静的，深谙草木的明暗
梦 醒者 言
记忆是一把筛子
内心纠结的人，迟早会梦游
梦是一种病：春花秋月何时了？
人生有走不进、也走不出的梦想
那些登不上的山、下不了的海
可以让诗歌去探索
李白一生漫游的并非壮丽的山川
而是内心的豪迈和敞亮
荷尔德林一直在惦念母语之根
我跟诗友们提及这些伟大的灵魂
一如说起孤魂野鬼
自己的杯盏只装着自己要喝的酒
哪怕是鸩药，能否喝下
那都是你的自由，或者不自由
庸常的俗世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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