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城

长城是我儿时山河梦幻里的一道铜墙铁壁,矗立于古燧烽火、沙场狼烟、斗转星移、山海陆沉之间,把荒漠戈壁、劫掠杀戮挡在外面,把田连阡陌、攘攘墟里包在里面,才有这太平锣鼓、盛世雍熙和懵懂小儿的欢乐童年。这一挡,就是两千年。

长大有了文化意识之后,我时而在长城奔走。我去过故土南阳盆地边缘伏牛山脉的楚长城、横剖齐鲁大地的泰沂山脉的齐长城、萧萧易水旁侧的燕长城、巍巍太行山脉的娘子关长城,它们都是内长城,逐鹿中原的历史烽烟早已消停。但我更迷醉于绵延万里雄伟耸峻的外长城,它起始于东海,沿着燕山山脉西延,经北京、大同,至宁夏、甘肃,从祁连山北侧的河西走廊穿越茫茫戈壁、浩瀚沙海,一直伸向极目西天的地方,把东亚大陆的文明与生态画出一条横贯分界线,让我傲世的古国文化在它的庇佑下勃发与繁盛。

住在北京,我常去长城关隘发思古之幽情,熟悉了八达岭长城的倚山临海之势、居庸关长城的劈岩削壑之劲、慕田峪长城的萧瑟晨影、古北口长城的苍凉残照、金山岭长城的挺拔雄浑、司马台长城的峭立陡耸、箭扣长城的险峻雄奇。为踏勘文化遗迹,我从山海关、雁门关走到玉门关、阳关、嘉峪关,去探查张骞“凿空”西域的筚路蓝缕,去体验李广、卫青、霍去病的铁血征战,去寻旅法显、玄奘的宗教坚忍之途,去感受丝绸之路的绵延不绝。

长城是人类冷兵器时代最为恢宏苍凉的防御体系,用它的坚固持久阻敌于国门之外,为富庶而娇嫩的农耕文明筑起一道篱笆。开了菜园子,总要修起篱笆以防外人进来毁菜。修篱笆的人没有想着出去毁别人的东西,只想着守护好自己的东西。两千年来,长城守护着土地和农耕,守护着定居和种植,守护着房屋和庄稼,守护着妇女和儿童,这才有了多数时间里的和平与宁静,延续了中华脉息。

长城用夯土、砌砖、垒石的方法,按照古代城池技术和建造工序,在荒山野岭之上、悬崖峭壁之巅,用工匠、民夫、士兵的滴滴血汗粘接而成。它是用生生世世的接力打造、绵绵无绝的永恒戍边、无数劳工的遗骸谷底、千万家庭的妻离子散作代价的工程,这才换来相对的安居与和平,其成本无法测算。

中国历史是蜿蜒曲折的,因而我们的精神图腾——黄河、长江、龙、长城、大运河,无一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线。它们让人联想到绵延不绝、生生不息,虽有高低起伏、时断时续,但终究是永不停歇、继往开来。

在历史的进程中,农耕、游牧的界限泯灭了,长城最终也成了内城,两畔的文明融合为一体。当锐利的工业文明切入柔软的农业文明,新的民族危亡来临,长城失去了它的固有优势和作用,中华儿女不得不用自己的血肉去筑起新的长城,在弹片横飞的战火中寻求民族的新生。

今天的中华民族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林,长城已经成为历史文化遗迹,成为我们对先祖披荆斩棘功勋的缅怀与纪念。长城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既是人类伟大遗产的无价存留,也是中华民族特定心理与情感的珍贵结晶。

不知从何时开始,外国人到北京要体验三件事:吃烤鸭、看梅兰芳、游长城。当他们登上八达岭长城最高点的观日台,金风萧飒,俯瞰的是中华大好河山。

长城,象征着一个伟大东方民族的意志与气魄、智慧和精神。

愿长城成为文化使者,引领我们与全世界一起走向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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