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有狐

淮西柳生，文墨秀士也。游于前朝旧迹，午倦，卧于古亭凉榻，稍寐，恍惚神游。懵怔见一小侍郎官抢入，长仅过膝，捧书立于榻前曰：“卿连中三元，吾皇御批新科状元，且随我同登金殿见驾也。”

柳生神魂驰荡，飘飘欲随，忽暗忖道，吾久疏于诗文，不意于仕途，何有蟾宫折桂之幸载！念此胸胁惶突，訇然而寤。草木阴阴，晴日朗朗，遥观丘上，一狐呆立，目黠，倏然而渺。生拊掌叹曰：“人心窦穴，狐因之为祟，其害不小。”

乡人王生，性暴强力，闻其言，笑曰：“小子不堪荣禄之惑，致有幽冥之喻。狐妖何来？吾撞之必啖其肉烹其骨也。”

王生夜行，阴风忽起，遂脱衣赤膊，执火杖，豪饮而歌。风渐息，星河如灿。遥闻马声渐逼，俄而声呵若雷，遽视之，乃商旅遇盗，车马倾覆，商主奔逃，一仆偃卧，四五恶汉踏其背欲斫之。王生义愤激胸，喳喝抢入，怒搏之，众强汉初惊愕，欺其势单，刀斧并击。王生身被数刃，血染衣襟，杀心陡生，挥蛮刀乱斫，恶汉一一偃倒。仆起身方欲谢之，亦为之杀倒。

王生气息稍定，见仆惨状，捶胸顿足。忽呵声又起，众衙役携商主奔涌而至，见之，绑缚回衙。

明烛煌煌，县官拍案喝道：“汝可知罪！”

生道：“吾本仗剑行侠，务杀尽恶邪而后快，不期误戮良善，实非我愿，求大人明鉴！”

县官詈曰：“尔莽夫暴汉，荼害生民，还敢狡辩！打五十板，押入死牢！”

隶卒应诺，如椽大棒交加而下，王生皮开肉绽，剧痛难忍，竟昏厥。

待天明，朗日如镜，林氤散尽。生启目，以为死也，但见老庙香案，藤条枯木，荒丘如昨，背膊但有藤条鞭迹，方悟昨夜刑事乃狐祟也。

末云，字子明，栖隐之士也，闻其言，抚髭笑曰：“迷者自迷。”

一日，秋霖漠漠，庭荫生寒。末云憩于席，方思佳友小酌消此秋闷。

俄而书童送简至，乃旧友仕风也。心疑之。

曰：“子明何神情蹙紧，莫非心疾犯否？”

末云有心疾，闻之言，乃叙旧事，毫无差池。笑曰：“今日秋霖，苦闷无时，正思小酌，不意卿至。”

仕风曰：“吾亦困于秋雨，愁闷无乐，当思君亦如是，遂携绿蚁新醅跋涉至此，当与君畅饮。”

末云牵手而坐。初小酌，遂至推杯换盏。仕风曰：“卿风流雅士，才艺冠世，何不兴舞一曲，我当为卿击筑。”

仕风抚琴清弹，声音清越，一如昨日。

末云兴浓，拔剑而舞，矫若游龙，动若脱兔，胸中浩气，逸于剑末。仕风抚掌叫好，和歌曰：“凌烟阁兮偃风流，怀明珠兮藏吴钩。”

末云和曰：“名如烟兮利如云，被繁霜兮草木秋。”二人相视而笑，复入席。

仕风曰：“前日偶过宝观，一道人炼得仙丹，食之可延年益寿，特与卿共食。”

云不语，仕风分仙丸送于前。

末云道：“卿且坐，观弟再舞一曲如何？”

仕风方颔首，末云拔剑早抵其喉曰：“尔何人，胆敢诓我！”

仕风哑然：“弟何故如此。”

云曰：“风兄左利，何故右持丸，右分丸？尔何物，莫非狐也？”

仕风急变化，果一狐也。奋击之，化烟而遁。

视之仙丹，乃泥丸也；佳酿，秋雨也。

稍时雨霁天明，云上若有人语：“吾乃荒冢狐也，遍阅世情，常设迷局，戏谑众生，不期被汝所识。迷者自迷，病者自病，今心病已除，当砥砺操持，勿中途毁弃。愿不复见也。”

末云忽觉胸热，隐隐有热气逸出，稍时，热毒散尽，胸畅神怡，心疾竟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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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之风，栖彼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