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前沿58-地域诗歌写作20年纪念（2000-2020）- 台湾原住民诗展
稿 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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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雅族）瓦利斯·诺干作品3首
散步八雅鞍部
我回到部落，暂离城市
趁早晨信步走向山脉
在童年的八雅鞍部
熟悉的小径次第展开
金阳还没有将露珠摇落
暗绿的山峦似乎藏着图腾
进入城市后，我已少思考
今早，只让双足逐渐濡湿
让意念乘翅膀遨游山色
无法确知是什么鼓动喜悦的门扉
我只是顺着荒烟小径前行
直到山的心脏地带，莫非
有神秘的音节在催动？
是你吗？山神
在雀鸟的拍翅中鸣唱
在走兽的奔动中运转
甚至在枝叶的翠绿中微笑
我能够感应你的呼吸
如同我平缓无奇的脉动。
早临的村人已在山寮升火
像所有的先民恳荒地栽新果
我有些疲累，心中却饥渴
如焦躁的婴儿寻索母乳
就在你的胸膛停下脚步
把四肢伸展成为一条河流
把耳朵交给牧羊的风
把眼睛交给流动的云
此刻我无所需求
只想贴卧、休憩
没有朝圣者追寻典范的心情
而我原来的不安与恐惧
因你无私终告抚平
明日我将带领我的妻子
一起跨过小径的荒灭
我要他们脱鞋赤足
用脚掌触摸你的神貌
像怀忧归来的鲑鱼
溯游到你的心脏
最新最初的源头
关于泰雅（Atayal）
1、出生祷词
婴儿就要出生
从妈妈的肚子里
像河水顺畅地滑出来。
很快地，你就要出来，
用你萤火虫般的亮光，
照耀丛林的缺口，
像风，像鸟翼，像飘云，
没有缠藤能够阻碍你。
快出来，孩子
偷懒的双腿，
茅草缠绕并且发胖，
贪恋睡眠的身躯，
精灵使你发肿。
出来让我们见面，
祖父备好小番刀，
等待你猎回第一只野兽，
祖母备好织布机，
等你编织第一件华服。
出来了，婴儿出来了，
一对鹰隼的眼睛闪闪发光，
四肢如强健的云豹，
熊的心脏，瀑布的哭声
嫩草的发，高山的躯体
完美的婴儿，
自母亲的灵魂底层，
成为一个人（Atayal）。
2、给你一个名字
孩子，给你一个名字。
你的脐带，安置在
圣篓内，机筒内，①
你是母亲分出的一块肉。
孩子，给你一个名字。
让你知道雄伟的父亲，②
一如我的名字有你骄傲的祖父，
你孩子的名字也将连接你。
孩子，给你一个名字。
要永远记得祖先的勇猛，
像每一个猎首归来的勇士，
你的名字将有一横黥面③的印记。
孩子，给你一个名字。
要永远谦卑地向祖先祈祷，
像一座永不倾倒的大霸尖山，④
你的名字将见证泰雅的荣光。
弯 刀
在暗寂的刀鞘里试图伸手，
月光下隐隐可见的，莫非是
一卷岁月的痕影，
犹放映着历史的纪录片。
我摸索着，在影子背面，
谁也不留下什么，至于同伴
不知遗落在哪一堆荒野草茨；
是什么激使我伸出锈迹的手，
未竟的梦，或只是……
壁上垂挂经年，我已疲倦；
当我试图在刚毅的时空里
回转，风般横扫气流，
谁知昔日锐利的锋眼已钝，
时间的山峦阻我视线；
我的肉身，不愿成为壁饰，
多想重温雾社那场战役……
(选自《我们的族人》)
（排湾族）莫那能作品2首
恢复我们的姓名
从“生番”到“山地同胞”
我们的姓名
渐渐地被遗忘在台湾史的角落
从山地到平地
我们的命运，唉，我们的命运
只有在人类学的调查报告里
受到郑重的对待与关怀
强权的洪流啊
已冲淡了祖先的荣耀
自卑的阴影
在社会的边缘侵占了族人的心灵
我们的姓名
在身份证的表格里沉没了
无私的人生观
在工地的鹰架上摆荡
在拆船厂、矿坑、渔船徘徊
庄严的神话
成了电视剧庸俗的情节
传统的道德
也在烟花巷内被蹂躏
英勇的气概和淳朴的柔情
随着教堂的钟声沉静了下来
我们还剩下什么？
在平地颠沛流离的足迹吗？
我们还剩下什么？
在悬崖犹豫不定的壮志吗？
如果有一天
我们拒绝在历史里流浪
请先记下我们的神话与传统
如果有一天
我们要停止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请先恢复我们的姓名与尊严
我们不再看见黑暗
从平原到高山
从高山到平原
在流离的路上
深刻着无数的苦难
这苦难，正是生命天注的忧患
它在族人期盼的眼中慢慢滋长
它在无常的人世间炼砺尊严
岁月漫漫，路途漫漫
认命地承受原住民历史的遗憾
为子孙奋斗出四季的欢颜
即使在暴风雨的夜晚
也无从怨叹
曾用深痛的呼喊
想要发掘底层的希望
曾用瞎子的手掌
想要抚平族人的悲伤
啊！姑娘啊姑娘
虽然处在黑暗和苦难
还请挪进你的脸庞
让我的呼喊化作一句句轻声的吟唱
唱开你心灵的窗
阖上你的双眼
因为，我们不再看见黑暗
连着心，携手走向人群
把爱情播撒在悲欢交缠的人间
(选自《美丽的稻穗》。)
（卑南族）阿勒·路索拉门作品1首
最最遥远的路程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最接近你的地方
这是最最复杂的训练
引向曲调绝对的单纯
你我须扣遍 每扇远方的门
才能找到自己的门 自己的人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来到以前出发的地方
这是最后一个上坡
引向田园绝对的美丽
你我须穿透每场虚幻的梦
最后走过自己的田、自己的门
（排湾族）雅夫辣思·纪云作品4首
监 考
沉沉我欲眠
笔和纸沙沙
或刀与盾铿锵
一次突袭，一阵砍杀
杀声渐歇
六十颗头颅全落在桌面
当当当当当当
钟声猛然敲醒我
出草归来犹未庆功的梦
浸
只想吟唱
对着琴键
自内心涌出旋律
袅袅如山村炊烟
不必忘我
不再怒发
只想对着琴键
自在地
出入书与夜
高贵与低俗
也不必放弃
更无须征服
只想静静地发酵
在瓮里甜甜地睡觉
退 出
花不再属于花瓶
鱼不再属于鱼缸
鸟不再属于鸟笼
兽不再属于栅栏
神不再属于祭坛
剥落的日子
没有人承认房子已经腐坏
也看不到那一点一屑，顽癣一般的
剥落。我们仍然快乐地干杯大声地唱歌
没有山猪没有水鹿，总还有飞鼠、蜗牛或者野菜
可供下酒。醉了，总有
漏雨较不严重的角落可供蜷伏
张网结罟的蜘蛛帮我们捉捕蚊蝇
所以，我们丝毫感觉不到
腐蚀，一斑一点
先从表皮再入血肉精髓……
直到我们记起应该流泪
已经没有眼眶可以噙住
没有脸颊可供滑落
也失去了可供抆拭的双手
董恕明作品1首
鱼等待，飘出一朵微笑的云
如果我终要从一道门走进另一道门
请容许我要求：谁都不准哭泣
而我，可以，好吗？
既是一尾鱼，正好，就让泪珠搅和在
水里
谁也不会发现，就当是
鱼在吹泡泡，不关伤心的事。想象
可以如此从容在水中
和自己早生的鱼尾纹斗气！
谁都不哭，好吗？我会凝神倾听：
人声的喧哗，风中的蝉鸣
和众鸟的啼声 最后
在天地无言的默许中，终会
飘出一朵微笑的云……
童年
童年是雀鸟衔来的一枚梦，落在
正直的电杆上，探问：
“一棵树和一朵云，哪一个更快乐？”
树在山肚里抽长，云在天的怀里磨蹭
快乐便是相依相偎，倾听
固执长路和剽悍的风，沿途高歌——
嗨呀啹嗨呀！喝呀我还要喝……
干杯！当满脸酡红的青山额角长出了皱纹
那一年的秋天，竟不再唱着歌来了
天地狂舞弄得我满身泥泞，世界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呢？
他说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也会一塌糊涂
我说真像我在最顽劣的时候便拼命要去作一匹马
所以，地球原来老早就是个不快乐的小孩
那他铁定也不在乎星星坠落一地的啜泣了？
还好扫帚是热心肠又温暖的大人，一挥
能叫再沉重的忧伤都带着希望，安全着陆
我是一棵树，他是一朵云
在一条回家的路上，边走边聊
终于穿过迷雾，朝我奔来的是不是梦
回头时才发现是自己遗落的华年
藏好它，别让童年撞见了，否则
童年一老，我们便不得不和快乐
道别，而那最终又是谁？
在极远的高处，如星光
对我微笑
(布农族)伍圣馨作品1首
战在雾社
记忆 身影邈渺啊！
是天灰色的，那地方 就似梦的原型
（岂不是黑？唉，若不是灰的，怎能看见模糊？）
衣衫 织上米白的色
非细看还误为是白的乳，凝冻在
灰天灰地。
那肌肤像雪 却
这么样地黯淡？
是呀，在这里
冰雪反射了什么？
（还是灰蒙蒙）
暮 来迟了
脸颊 被眼泪蚀得坑坑地。
这儿 是个妇挽发等待
若有镜
必斜睨镜子里的哀愁。
微哂的鲸纹 正想着
那乘风的云回故乡了吧！
足迹 带来谁了？
战 有碑 也光荣吗？
遥望那碑石的女子 开始相信
真有雪的肌肤……
（布农族）沙力浪作品1首
笛娜的话
幼稚的智慧已发芽
笛娜
你的语言灌溉了我
灵魂带着传统的弓箭
纯洁的血液编织成梦
幼稚的智慧已茁壮
教室
把我的书袋填满方块
心灵带着伦理道德
严肃的人生现踏入陷阱
眼神透出冰寒的亮光
口中响起阴柔的声音
害怕 害怕
说出笛娜的话
哦 笛娜
再一次
用你的话灌溉我
有如山羌遂然眨眨眼
拥在族人的怀抱里 自然的恩惠里
赤脚着脚跟着自由跳跃
向山林
向
山
林
(鲁凯族)达卡闹·鲁鲁安作品1首
亲爱的大武山
欧咿 I Lu Wan
亲爱的大武山 是我心中最温柔的Ina
亲爱的大武山 是我心中最可爱的Ina
你说孩子呀 你不要怕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欧咿 I Lu Wan
亲爱的大武山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妈妈
亲爱的大武山是我心中最坚强的妈妈
你说孩子呀 你不要怕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欧咿 I Lu Wan
亲爱的大武山 Dagaraus
亲爱的大武山 Dagaraus
溪流就是你的眼泪 树林就是你的秀发
土地就是你的身体 我们就是你的儿女
哪鲁娃嘟呢呀 哎呀恩
（鲁凯族）奥威尼·卡露斯作品1首
故园情——古茶布安
月光依旧
温柔的银光洒遍石城
云瀑依旧
激越的豪情宛如泄洪澎湃
相思树迎风婆娑
点点黄花
撒下漫天相思的情网
溪涧旁百合淡淡的清香
宛若一只摇篮
轻轻摇荡我入梦乡
仲夏之夜
我的家乡——古茶布安
守护神——大玛乌纳勒依旧日夜守望着
蒲葵树风雨无阻
踮高了脚尖遥盼着
猫头鹰“咕咕”的叫声
满山寻找
不见旧日熟悉的笑容
日渐喑哑的
荒城之夜
我的故乡——古茶布安
(布农族)卜衮·伊斯玛哈单·伊斯立端作品1首
春 风
听说
最肥的肥料是掉在
土地上
为它掉的泪水
母亲
滴落在孩子脸颊上的眼泪
是
最好的养分
听说
用泪珠儿串成的心
是
最好的
春风
(卑南族)林志兴作品1首
乡愁
不是在别后才涌起的吗？
而我依旧踏在故乡的土地上
心绪 为何无端地翻腾
只因为想起父亲的话：
“这片地原本是我们的啊！”
乡愁
不是在别后才涌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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