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关于艺术，关于生活（组章）

天堂

 

如果你能把欲望转化成为对纯粹自我的追求，你有可能生活在真理之中。那时平静如水的你不再害怕失去什么，也不再执着于种种欲求的满足。那时的你虽然仍用双脚走路，可实际上也在运用精神的翅膀在飞翔了。那样的你更自由，更快乐，更轻松，更幸福。那样的你超越了肉体生命，活得更长久，更有意义。人的灵魂在内部，或者在远处看着人的肉体形象，人的一生是在运用肉身试图到达某个地方，那是真理永存的地方，是灵魂永在的地方。那样的地方便是天堂了。那样的人在有生之年活在了内心的天堂之中了。

宽容

有的人很有立场，他们对待喜欢的人如春天一样温暖，对待不喜欢的人如寒冬一样冷酷。这样有立场的人，却是不宽容的人。不宽容的人谈不上对自己和他人有真正的认识，对他人有真正的爱心，这样的人不值得交往。这样的人总以为自己是对的，是善良的，是勇敢的，是有正义感的，不，他们如果不是愚昧，便是太有心机。他们会充当背信弃义者，会翻脸不认人，他们不可靠，他们的眼里尽是不可靠的人。社会中不宽容的人越多，冒充有爱与有悲悯情怀的人就越多，也就越危险。宽容的人连不宽容的人都在包容，这使他们很难在社会人群中获得成功。他们正确的做法是，坚决拒绝和不宽容的人成为朋友，成为合作者。不宽容的人令世界和人心越来越坏。

行者

苦行僧每天朝着远方迈开朝圣的步履，他要到达真理的殿堂，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智者，成为真理的部分，活在天堂。路上有太多诱惑使他心动、犹豫、停滞不前。他身体里的各种欲望向他提出要求：去吃顿美餐吧！去和朋友玩耍吧！去与美人恋爱吧！去赚更多的钱吧！去出更大的名吧！他清楚这一切都是妖魔鬼怪，试图拦住他朝圣的脚步。可他已经走得疲惫不堪，有时也会厌倦了一直走下去的独孤，他也在渴望享受众人在享受的丰富多彩的生活。但他得克制，他清楚生活如一个万花筒，如一个虚幻的宝库，只要他愿意交换，想获得什么基本上也都能得到，可那些世俗的东西向他索要珍贵的时间与精力，要掏空他，使他活成行尸走肉。行者终于到达了真理的殿堂，成为了真理的一部分。他的一生是世俗之人永远也无法理解，也不可能效仿的。人们羡慕行者的苦修，还是一如继往地沉湎在世俗的生活中，以忧惧之心战战兢兢地迎接着死神的到来。有一天，“哗”的一声，一切都成为了梦幻泡影。

纯粹

 

那怕我们活出一部分生命的纯粹也是称得上珍贵的，而那一部分纯粹需要我们保持着做为人的良知。如果我们能越来越纯粹地活着，我们的生活就会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平静，而我们平凡的生命中会产生一股使自己，使世界变得更好的力量。这种力量使人更正确地做出选择，使人更圆满地生活，使人类世界更向好地发展。我们想象纯粹，触摸纯粹的，那个离我们不远也不近的自己。那是我们感动于自己活在人间，还配去爱与被爱的惟一理由。我们诋毁一些人的纯粹，是因为我们想浑水摸鱼，混淆是非。这意味着我们倾向于活成动物，而不是人。人之所以配得上人的称号，是因为人可以活得纯粹一些。

怀疑

 

你要尽量保持孤独，这是获得自我的最佳途径。如果你不能保持孤独，你要以自己的良知呈现给别人，而你的自我会在别人那儿呈现，会对别人产生有益的影响。你要学会拒绝一些机会，因为有些机会让你失去自我，落入圈套。你清楚众人纷纷落入魔鬼设下的陷阱，有些人明白那是火坑却还是会跳下去——因为他们无力对抗那种世俗的力量，无法左右已然形成的人生惯性。他们在自己性格的缺陷中看到了无力的自己，只能成为牺牲的肉体生命，任凭自己的灵魂烟消云散。他们抱怨自己的命运，而不清楚命运的万能钥匙正在自己手中。通常他们没有智慧也懒得去打开。你要怀疑你想要得到的一切，因为那未必是你真正想要得到的，也未必对于你来说就是有价值的。对你有价值的通常是你克制后隐约的痛苦感所孕育的种子，那种子终会萌芽，抽叶，成长为开花结果的参天大树。

沉默

我知道沉默是金，是令人变得强大的一种力量，但沉默有时则意味着没有承担起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意味着我在冷漠地看待世间的一些令我悲观和失望的人和事。我会因为自己长久的沉默而对自己失望。我不能太在意那种众声喧哗，我要想方设法发出声音。但我要说些什么呢？我是否确定自己发出的是真理之声？我通过写在说，在爱，在探索真理，真理就在我不断的言说中呈现，有可能呈现。我沉默的惟一理由是为了更好地去言说，但是对于一个自知的人来说，沉默倒是一种值得称赞的美德。要原谅那些不自知的言说者，如果他们是无心增加了这世界的噪音的话。为我的不能沉默，我也需要读者的原谅。

思想

 

说一个人有思想是个很高的评价，人若以思想家自居却有面目可憎的一面。原因在于思想者容易使别人受到蛊惑，有意无意间会变成自欺欺人的骗子。一个人的思想发挥了巨大作用，使上千万人，数亿人获得了胜利，改变了命运，那也未必是正确的思想。那样的思想家也未必真正掌握了能造福人类的真理。数千年来人不是活在自己的思想，而是活在别人的思想中，活在他们的时代，他们的现实的种种困境当中。即使有人意识到什么是好的，也无力改变。所以，就有了一些隐居深山的人。苏格拉底从来没有提出自己主张，他讽刺一切，他的学生柏拉图批判一切，亚里士多德则否定一切。他们都在强调人的自然属性，追求理性的人再强大也是自然的部分。他们之后的哲学家，例如到了笛卡尔就——我思故我在了；到了马克思就——唯物主义了；到了尼采就——上帝死了。到了萨特就——别人是自己的地狱了。他们在强调人的物质性，超自然性，把人从自然中抽离出来。这有助于人尊重客观存在，发现自我，意识到个性的重要性，但也容易使人变得盲目，失去自我，使人最终会怀疑自己的存在。事实上，人的存在不能绝对化，要充许有未知的，可能的存在。谁都不是真理在握。在阅读哲学大师的作品时有句古话要记住：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正像蜗牛带着壳一样，人也在带着思想的包袱缓慢前行。优秀的文学作品则告诉人，人生有多种可能，人不可能永远正确，人也可以犯错误，人用双脚走路，但也有隐形的翅膀。很多时候那些文学家、艺术家才是当之无愧的思想家。

 

名字

人常常会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觉得能否获得成功，大富大贵，与名字有关。这种心理暗示确实会影响人。但是人不必在意自己的名字，那仅仅是一个符号。例如莫言这个名，在全国有数千个。数千个莫言，也只有一个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徐东这个名，在全国有数千个。写作的估计也有，但他们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们，我写的小说，他们看到了也不会认为是他们写的，即便是当成自己写的对别人去说，那也是在骗人。有好几位朋友曾经拍了照片发给我，因为有不少地方有以“徐东”这两个字命名的餐馆，以为是我开的。在武汉市还有一条徐东大街呢，我可以保证，那不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徐东——抒情的，无聊的我曾经轻声呼唤这个名字，那时正如另一个千变万化，无所不在的我在轻唤自己。我的名字，也曾被我所熟悉的朋友，亲人呼唤过，甚至陌生的，从未见过我的人，也曾经和别人谈论过我的作品。当我们谈论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谈论他的名字，而是谈论他的存在，他的可能性——以此来对照自己。我追求名，希望徐东这个名字像一些文学大家的名字那样家喻户晓，这样的想法是真实的，但基本上是无意义的。重要的是人都有个名字，想到会有些人记着你、称呼你、谈论你，你的心里莫名的会多了一丝安慰。人渴望用一生证明他的存在不虚，他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活过的事实是否有流传下来的价值。

在意

 

我们想获得更多的自由和爱，但会在意那些让我们不自由的，甚至令我们痛苦的亲人和朋友，我们清楚自己对他们有责任和义务。人需要活得有情有义，这样的人即使一生不能像某些人那样声名显赫，也应配得上人们的尊敬。不在意很多人和事的人，是聪明人，甚至也称得上是有智慧的人。但智慧就如潘多拉的盒子，令人失去自己。有人说，自己有那么重要吗？有人说，人不都是通过失去自我而获得自我吗？这样说的人，基本上是真正把自己看得重要的人，是真正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成就自己的人。要么是对自己认识尚浅，无力改变自己的人。从社会现实，从充满欲望的众生的角度去看，他们的说法没有错。再说人都会死的，人生短暂，何必在意太多？我几乎就承认了那种现实，因为那样的人比比皆是，那样的现实无处不在。但如果我承认了，我相信了，就等于放下了自我，放下了一些人人都应有的纯粹——否则怎么配得上别人的爱与尊重？否则怎么可以相信自己？否则人类的世界与动物世界还有什么区别？人的一生都在和自己战斗。放弃自我的人有时倒轻松快活了不少，但那未必是他真正想要的。人可以活着肉体的生命，他的灵魂之旅需要些肉体的欢腾使之保持鲜活，力量，但不要忘记自己珍贵的生命因有着些灵魂的纯粹而珍贵。在意别人，也是在意自己。在意自己，未必是在意别人。我们的错误在于，过分地尊重了那些不知道在意别人的，自私而强势的人，因为他们获得了现实意义上的，社会意义上的某些成功。这是我们不能幸福地生活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们不能获得更大的成就的原因之一。不在意别人的感受的人，像动物一样。

 

名言

以前读中学时候我抄写了不少名人名言激励自己，现在我怀疑那些名人名言真会对自己起到有益的作用。我甚至会认为正是那些名人名言使我陷入了空洞的思考，缺少了一些应有的，脚踏实地的实干精神。（那时，十几岁的我想要拯救和改变整个人类。）学习和思考最好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与实践中，不然有可能会脱离现实。我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飘浮在空中，一味地强调着现在看来显得可笑的东西。所幸现实逼迫着我，使我还算是在积极地工作和生活，还算是在用功地阅读和写作。我的运气也相当不错，不然我很有可能一事无成，变成一个孔乙己式的人物。我大约也不该全然否定名人名言对自己产生的潜移默化的作用，那些名人说过的话，确实激励了我，使我的头脑变得简单，使我天真得以有心计为耻。要怪也怪自己，不该把名人名言当成真理，那等同于是迷信。事实上，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人何以能够相信自己？自己最好的方式，大约是怀疑一切。

 

当下

你是为了人生而生活，还是为了生活而生活？成功的人往往是为了人生而生活，他们要求并相信自己的一生会有所创造，会对别人产生影响。太多平凡的人多半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为了生活而生活的人未必没有深情，没有责任，没有纯粹，不值得敬重，只是他们牺牲了自我，成全了身边的亲近的人。我们也不必苛责为了人生而生活的人，他们有理想有追求，没有太多的时间与精力顾及身边的人，因为他们有着人生目标要奔，有忙不完的自己的事。他们有朝一日取得大的成就，获得了天下名，也能光宗耀宗，让朋友也引以为荣。成名成家，光宗耀宗的想法并不值得提倡，但人人可以有这样的想法，有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实现那一想法。对于个人来说，关键要看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是为人生而生活的人。有时我坐在电脑前写一天，会坐得腰酸背疼，头昏脑胀，精神疲惫，心意沉沉——那时我会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去轻松快乐地享受生活。事实上我也在享受另一种生活，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的精神生活。你看着幸福的人，可能是幸福而乏味的一生。你看着不幸的人，可能是不幸而丰富的一生。无论如何人要相信自己，相信过去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下，当下便是你想过而正在过的理想的生活。

礼物

我所享用的一日三餐是通过劳动换来，但也是“神”赐予的，这“神”是无形的——别人付出的时间与精力，以及大自然中动植物呈现出的有机力量。在无信仰的国度，许多人通常不会想到自己之外还有“神”，还有那要虔诚感恩的，看不到摸不着的存在。那存在之大，大过每个人，及他与别人的关系。生活，这笼统的大词所指向的是具体的，它的存在如同神的怀抱向每个人敞开——你又将怎样迎上去呢？还是自信地微笑着，悲伤地痛哭着，是乐观向上地迎上去，还是悲观忧愁地走上着？“生活”会根据你的态度给予你不同的礼物。在阔大的生活中，人要想认识自己，花费一生的时间也不够，但到了一定阶段，命运已然呈现出每个人的存在，且定好了方向，给出了一部分答案。例如我，写出了一些作品，被称为作家，且会在写作这条路上走下去。写作是选择，作品是成果，我所拥有的，一部分由于个人的努力，一部分是别人，别的存在给予了条件和机会。我要感谢自己，更要感谢给予我礼物的一切。我感谢的方式，是继续积极向上地努力生活和写作。生活给予年轻人的礼物是可观的，他们充满了很多可能，他还没有结婚成家，还没有被生活所累，还拥有更多的时间与自由。一个拖家带口的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要想再获得更大的发展，只能加倍努力。生活之神看顾着他，也在给予着他所需要的礼物，但也在无情地取走属于他的，越来越少的时间与精力。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即使进步得慢也不怕，只要能坚持下去就好。因为人的可敬就在于能够不改初衷，持续用功，勇敢面对他所遇到的问题。生活给予人最好的礼物是他那颗日渐成熟的心，是他看不到摸不着却依然美好的灵魂。

报复

不管你有没有报复心，总归是会对所不喜欢的人，曾损害过你的人有着报复的意念，在必要时用心作出选择——这有可能对他人造成伤害。这是难以避免的，甚至也是许可的——以德报怨的人是有的，但极少，且那种情怀与境界也未必值得称道，因为那也意味着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人们通常说，背后评价人不好，但人难免在人面前评价人。连这种评价都不可以有的话，不良的人会更加不良，好的人渐渐的都会被气出一身病来，更加牢骚满腹，忿忿不平。所以，对于不好的人可以说出他的不好，这没有什么错。问题是，你说的对象值不值得说，对方会不会利用你所说的话对另外的人添油加醋，过分地损害你们不喜欢的人，或转身成了叛徒？所以说，即便是你公正地去评说一个人，也冒着很大风险。有人说，报复别人最好的方式是要变得比对方强大，让对方痛苦纠结，甚至反过来讨好你。但你怎样强大起来呢？世俗社会中的人，通常是不良的人头脑更聪明，更能拉下脸来，更善于投机取巧，你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归根到底，不去比较，不在意，不心存恶念是好的。人人都活着一颗心，自己的心。但除了心，人还有产生智慧的大脑，最好是把大脑利用起来，结合纯粹的内心，过想要的生活，奔想要的前途。人的一生确实不必与别人较什么劲儿，只需要和自己较劲就好了。因此说，你不必去对别人有任何报复的心，顺其自然地去生活就好了。只有没出息的人才成天想着算计别人，报复别人，浪费时间说别人的是非。那样的人原本是良善君子，久而久之也在报复心的作用下变成了小人，与他所不喜欢的人也成了同一类人了。

投稿

写了文章总归是要投出去才有可能发表，与读者见面。我投了二十多年的稿，现在却有些懒得投，或羞于投稿了。分析原因，大约是投稿这件事做得时间太长了，有些生厌。投出去便怀着些期待，报刊用自然好，不用且无回音便会在无形中感受到一种外界的冷漠。不投稿便不会有期待，能得到这种平静是好的。作为编辑，我能理解编辑为什么不回复——稿件太多，版面有限，或不知对作者说些什么，又或者怕回复了也麻烦。作为作者，投出去稿子如同地向编者发出衷心问候，别人不理也会伤及自尊。羞于投稿，大约还因为是把自己当成名作家了，觉得发表得够多，也有了些成绩，应该不断有编辑向我约稿。确实也不断地有令人尊敬的编辑约稿，每当那时，心里便会有一种愉悦的感受，对那编辑也充满了感激。因为我知道，基本上没有哪个刊物缺稿，人家给你约稿，那确实是在高看你一眼。当然，大部分编辑还是看稿子是不是适合刊物，是不是有希望被选刊选用，被改编成电影。也有一部分编辑看的是作家的作品是否能打动自己，不会考虑太多。我对投稿这件事越来越消极，是因为对刊物，对读者，对自己，对文学有了消极的心态。不是说写与发没有了意义，而是那种意义确实被弱化了——这种现实让我认为，投稿有意无意间便是自讨没趣了。理性告诉我，还是得继续写，继续投一投。因为写作是我的命，君子不与命争。归根到底，投稿是种积极向上的行为，值得肯定。

发表

发表的意义重大。发表即意味着向全人类说了话，在想象中全人类也了解了你的想法，听到了你的心声。这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看来，显然会觉得以前太天真幼稚了。事实上，不该否认曾经的想法，发表确实有种可能——所有识字的人都有可能看到你的文章。问题是，你的文章是否值得所有人关注，被选入教材，成为一种值得研究的文本呢？我怀疑自己，怀疑发表的意义。何以怀疑自己？我是否有资格，有能力代表全人类写作？现在，我更倾向于不写，不发。但我又走在文学路上，正在经历写与发的过程，难以做到写而不发。原因在于，作品需要与读者见面才能称之为作品，发表可以使作者成为作家，激励作家持续写作。当然，如果一个作家一味追求发表，而对自己缺少要求的话，那是很难有出息的。我遇到不少追求发表的作家，他们的作品发表自然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缺少了对写作的真诚与热爱，写作几乎仅仅是为了稿费，为了虚荣，通常我会把本该属于他们的版面让给了新作者。事实上，真正把文学当成人生追求的新作者也不多，他们写着写着便不写了。不写，去爱点别的，也好。发表是把双韧剑，作品发出去代表的是作家的面脸，还是要少发为妙。

稿费

我的写作，总是为自己的。我总是想着去写心中所想写的，而不会顾及到市场和读者。网络文学的兴起使我看到，为自己的写作几乎没有了前途与出路。除非你不断获得各种奖项，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也还算是有些值得称道的成绩。要做到这样，也不容易。除了写作才华，不断用功，还要有些迎合刊物与读者——他们的写作也未必是为着自己，既不是为着自己，大约算是奔着名与利去。这不是说为自己的写作全然不渴望名与利，而是会把名利放在后面，第一个要想的是写想要写的，具有创造力，想象力的作品——我一直认为，那样的写作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写作。事实上我也有可能犯了个错误——我何以明白为自己的写作就是为自己呢？没成名之前自己又算得上是那根葱，谁会在意呢？说白了，为自己不就是为了去获奖，去成名，去获得更多的稿费，拥有更多的时间与自由吗？等你功成名就，你想怎么写都有人叫好，那不也算是曲线救国吗？很多时候，我几乎被自己说服了。每当那时，我都在希望自己不要学着别人那样聪明，我可以继续傻一些。如果不是因为写作还有稿费补充生活所需，我几乎就要放弃自己的傻了。当然，如果我要想获得更多的稿费，确实可以放弃一些自我的坚持，去迎合读者与市场。我似乎听到很多人对我说：去吧，去迎合吧，别太把文学看得太重要了。太多人被时代、被生活给绑架，被强奸了。现在不少刊物的稿费标准提高了不少，这是一件好事，尽管稿费是对作家付出的劳动的报偿，也是种致命的诱惑。我永远不希望自己为了稿费而写作。

周末

 

常是这样，想在周末时写一篇文章，爬一座山，或者离开城市到一个从未去过的，陌生的地方，找回年轻时曾有过的那种自由漂泊的感觉，但一整天下来什么事都没做。没感觉，做什么都没感觉。在房中呆坐着，徘徊着，什么都不想做，甚至开始讨厌想象，只想闲着。闲着也不是本意，那会无形中加深我的焦虑感。我抽着烟，盼着有谁给我打个电话——事实上我推掉了两位朋友的聚会邀请，打心里不想被任何人干扰。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假设自己死了——我真想一死了之，不管谁最悲痛。好在有的周末是充实而有意义的，我写了文章，或者去了某个风光优美的地方，心情愉快。

 

错误

 

人在自己和他人设置的障碍中，像只困兽。我越来越在情感上喜欢可以犯错误的人，因为我深知理性、道德感、以及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使人如在笼中，渐渐失去了自由以及爱的能力。如果创造者拥犯错误的机会和自由，为什么不去犯错误？人有没有犯错误的权力？事实上人人都在犯下或大或小的错误，人人也都在允许自己犯错误。总是正确的人生，大约是不值得过且没有意思的。大多数人注定了只能过没有多大意思的生活，他们无力承受，也不敢承担犯错误的代价。

 

变化

 

我的爱，以及真诚，给朋友，也给敌人。对于陌生人，从情感上我也愿意付出所有。好在那是以前的我，但现在的我仍然相信，那是无可厚非的意愿。我厌恶为获得金钱而付出时间与精力，而又渴望金钱所可以换来的顺心如意的生活。好在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常想——如果人人都这样心想事成的话，人生中一定还存在着别的苦恼。

爱着

我爱着什么呢？爱着的不是经常所用着的电脑和手机，也不是身在其中的工作和生活。我爱着感受中真实的自己，我的精神与肉体，而我要通过怎么样的路径，才能实现我所爱着的一切呢？亲人与朋友，我固然爱着，那是没有得选择的爱，因为他们也那样爱着我，为我消耗时间精力，为我付出，为我祝福。我不能单方面取消我们之间的爱，尽管那种爱因为无私，对于陌生人而言却又是可以被理解与接受的自私。如果做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大约可以放弃那种让自己会感到不自由，感到沉重，感到烦恼的爱。可那样一来则会被遣责与痛恨，自己也难以接受那样的自己。我想我对亲人与朋友的爱是真诚的，由衷的，但对自己的爱却也不容否定。因为爱自己，我爱着世间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这大约也是我写作的理由，我想要通过写作表达那种爱。对亲人与朋友的爱意味着理解和包容他们身上的缺点，有时也要虚伪些才能顺从他们的意愿，合乎他们的节拍，甚至为他们放弃自己。他们需要我那样做吗？既是至亲好友，他们不该希望我好，多为我想一想吗？每个人在现实生活中都爱得那么有限，每个人大约也都爱着些美好的，远处的人和事物，以此自美，并获得一些精神上的自由。人有理由背叛一切，但为了别人又得约束着自己，因为在他看来，那便是为着自己。人不能理解，不能接受所爱着的人，爱着与自己无关的人。爱是自私的，多变的，又是无私的，统一的。很多人喜欢上了孤独，不是因为喜欢孤独，而是喜欢自由与远处的爱，他们知道，那样的自由与爱，正是他们灵魂所真正渴望的。通常是这样的，在自由而纯粹的，真诚而有爱的灵魂面前，肉体生命的人不配活着。

平常

在每一个醒来后的清晨里，我常常望着升起的红日想，这大约又将是平常的一天。我亦常有写一首诗的冲动，以诗来证明和记录我的存在，灵魂的存在。具体可感的，有意识，有渴望的我，想要与远处的，无处不在的那个不确定的，正在到达，正在形成的，可能存在的我进行一场对话，想要得出一个什么结论。通常，我并没有写诗。即便是写，也并没有写出我真正所期待的诗。在想写之时，那未成之诗如同困兽，已然跃跃欲试，要与我进行一场博斗。它存在，要求我调动一切力量，运用语言降服它——事实上一切题材都蕴藏在自我中，我却把自我分散在每一天都要面对的工作，生活琐事之中，渐失自我，变得缺少了想象力与创造力。我愧对每个沉静的夜晚所托起的黎明，愧对需要远方与诗的灵魂。我被动地走进人群，坐到办公桌前，被动地工作和生活着，应对着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一些人和事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得平平常常。在众人之中，我感到自己像个机器人，在许多机器人之中。我像很多人那样，似乎是属于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却不属于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是谁让我活得如此平常？

闲着

有时我用大量的时间闲着，并没去做有任何创造意义的事情。那时我不想工作，不想写作，就连看书也有些懒得看。那时我呆坐着，抽着烟，看着窗外。那时我走到大街或公园里去，随意走走看看。那时我躺在床上，有一搭没有搭地想着后来再也想不起来的一些事情。或者昏然睡去，醒来后心意沉沉，依然不想做任何事情。以前我常唱着高中时学会的一首日语歌《由梦至梦》，那首歌的歌词是我所喜欢的——我的心像颗气球，很想被谁狠狠拉上一把。幻想流传，连梦也没有。是啊，我似乎是在待期着什么而来，而只有闲着，才有可能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那未知事物的到来。那是非物质的事物，那是诗一样的存在——骤然间植入我的生命，使我重新开始萌芽生长，开花结果。闲着，是因为厌倦并抗拒参与众人的时代生活，是因为自由的灵魂需要独处，是因为强烈的自我意识渴望用创造，使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悲观

一天都非常悲观，看什么都是灰的，想什么都是没意义的，干什么都是没有劲儿的。每过一段时间，总有这样的时候。每当这样的时候，都有种看透了一切的感觉，自己生命的花园里，开满了悲观主义的花朵。看透了又能怎么样呢？终是看不透的，也不用看透的。我想，可能是我活得太累了：生活，工作，写作，每一项都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而付出的与收到的似乎永远成不了正比。我想很多人都如此，所以有的人就变得世俗和虚伪了，有的人就变得冷漠和无情了，有的人就变得无奈且无力了，有的人就变得悲观和失望了。我想我的钱如果多一些，自由或许就多一些，那样我便可以生活无忧，也用不着工作，更没有必要必要急着去写什么文章，赚取并不太多的稿费了。但我又凭什么能获得更多的钱，拥有更多的自由？如果说比起常人，我多了一项写作的内容，那么我确实在写作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使我比常人要更累一些——那么我可以放弃写作吗？我终是不甘于做一个平常人的吧？我时常是希望能像平常人那样安于工作和生活的，但那也仅仅是希望。想起写作，我觉得悲观的感觉确实仅仅是暂时的，因为写作，我确实已经活得比平常的人更多，更丰富了些——但也有一些作家和诗人，在悲观的情绪中陷得太深，终于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有时我为自己有那种担心，因为我无法找到精神的最终出路。在现实中，似乎越来越没有了出路。除非我能保持着自己的愚笨与天真。悲观，是对纯粹的渴望而不能得所致。悲观，是认真的心在现实中一次次败下阵来所致。悲观，也是希望的，走向成功的底色。因为只有悲观的情绪才能使人对世界产生不满，渴望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悲观与乐观同样是盲目的，但乐观的人终究还是要更幸福一些。因此有时人活得没心没肺倒是一个好的选择。问题是，人很难假设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的。

秩序

 

你不会看透一个人，他自己也不能够。然而，人总试图去看清楚一个人，看清楚自己。如果他是个艺术家，更要如此，因为他要在现实世界，在人的心中植入他的存在，把自己呈现给他人。他要通过作品，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有秩序，并假设所有的人都要遵守，那是精神世界的秩序。所有的艺术家都在创造和维护精神的秩序，因为他们明白，那正是现实世界的镜子。一天天变老，一天天消失的人，为没有什么能够留下来感到惶恐不安。许多人看不见自己留下了什么，也不用思考这些问题，但并不意味着这个问题不存在，不在困扰着他。人倾其一生，留下来的是他所追求和维护的，他所认同的秩序，那也是他对世人的贡献，是他精神的遗产。我们评价一个人时会说，他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这就是他追求和维护的，他的形象的说明——他会希望别人如他一样。显然，别人不会和他一样。人人都在追求着自己想要的，存在的形式和内容，也在创造和形成自己所认可的自己，自己生命中正在或已形成的秩序。

发现

我发现，要做到不怕老，美容不如阅读，阅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使人保持内心的纯洁，精神的纯粹，生命的活力。而创作则几乎使人青春永驻。我发现，在深夜静静听着音乐不肯睡去的人，他也在喜欢失眠的感觉，并借此在半透明的，小小的痛苦中亲近自己孤独的灵魂。我发现，有些来自外部的伤害对于自己反而是件好事，是件可以激发自己，完善自己的好事。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必要把伤害自己的人一味当成敌人。我发现，即使生活得不如意，也应该去热爱生活，热爱身边的，尤其是熟悉的人。如果不去爱，而是去抱怨和痛恨，最终伤害的还是自己。我发现，人不可能成为别人，只可能成为自己。许多人活得没有自我，在现实中，没有自我的人可能会获得大成功，但追根究底那是种失败的人生。我发现，如果遇到一个宽厚善良的人，这是你的福气，而很多人并没有珍惜。我发现，有悖人性的道德文化使人变得虚伪，失去自我。我发现，相信人有灵魂的人会比不相信人有灵魂的人更加能够理解和包容别人。我发现，相信爱，追求爱的人有时也会非议爱，伤害爱的人，这是他在现实中不够强大的原因。人们为了生存会出卖自己的灵魂，只有在静夜深处才回味它，感觉它，而有一种失去它的哭意。

 

微光

真正的强大不是黑暗，而是微光，即使是穷人的生命中散发出的那种微弱的光也比黑暗强大。那种真切的，也接近虚无的，与永恒背道而驰的强大，是以金钱与权势来衡量的，那算不上是真正的强大，他们永不会胜利，结局只有失败。我想，微光总在照亮着什么，每个人都应该感受到它。微光在改变着一切，只是过程有些漫长，人要有足够的耐心与强大的内心去感受它。善良是生命中散发出的一种朴素的、宁静的，具有自然气息的果实，它的主人会被伤害，但它执著不变，这种可贵的品质散发着微光。内心强大的人拥有信念的微光，胜过在现实中拥有千军万马。要避开那些狂风暴雨，那些会伤害到你，而你又很可能会因为不经意间的情绪伤害到别人。要否定并抑制那些狂风暴雨，即使生命中拥有微光的你并不惧怕，但也不要迎着它们行走。即使正在照亮一切的你理解它们，但也不要赞美它们，它们如同魔鬼，使人胆小且虚伪。微光对你说，要静观一切，默默发出光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