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精讲选读（47）《祭鳄鱼文》 / 四六文摘

祭鳄鱼文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

维：句首语气词。

潮州：州名，在现在的广东潮安一带。韩愈因为进谏阻止皇帝迎接佛骨，而被贬到潮州担任刺史。韩愈刚到潮州，就听说境内的恶溪中有鳄鱼为害，把附近百姓的牲口都吃光了。于是他写下了这篇《祭鳄鱼文》，劝戒鳄鱼搬迁。据说，不久，恶溪之水西迁六十里，潮州境内永远消除了鳄鱼之患。

刺史：唐朝州的行政长官。

使：派，让。

军事衙推：唐朝节度使、观察使等下属官吏。

恶溪：在潮安境内，如今韩江流经这里。

与：给。

食：吃，食用。

【译文】

某年某月某日，潮州刺史韩愈，派军事衙推秦济，把羊一头、猪一头，投入恶溪的潭水中，给鳄鱼吃，并告诉鳄鱼说：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chuò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yǎn，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昔：以前，过去。

先王：死去的国王。

列：同“迾”，阻挡，阻遏。

罔：同“网”，名词作动词。

擉：刺。

四海：古人认为中国四境有海环绕，各按方位为“东海”、“南海”、“西海”和“北海”。四海之外之非常遥远的地方。

及：到，等到。

薄：微小，少。

蛮：古时对南方少数民族的贬称。

夷：古时对东方少数民族的贬称。

楚：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曾占据长江、汉水流域的大部分地区。

越：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在今天的浙江一带。

岭海：岭，即越城、都宠、萌渚、骑田、大庾等五岭，《七律长征》中的“五岭逶迤腾细浪”也指这里。地处现在的湖南、江西、广东、广西边境。

海：南海。

去：距离。

京师：京城，指当时的长安。

涵淹：潜伏。

卵育：孵卵生育，生息。

嗣：继承。

慈武：仁爱勇武。

六合：天地四方。

禹迹：大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的领袖。曾奉舜之命治理洪水，足迹遍于九州。故称九州大地为“禹迹”、“禹域”。

揜：覆盖。

扬州：传说大禹治水以后，把天下划为九州，扬州即其一，潮州属于扬州。

其：这里表示祈使、命令语气。

【译文】

以前的帝王拥有天下之后，封锁高山大泽，用绳索去网捉、用利刃去刺杀，来去除消灭毒虫、毒蛇等那些给人民带来危害的可恶动物，并把它们驱逐到四海之外去。后代的帝王德行衰微，不能统治远方，连长江、汉水之间的大片土地都放弃给蛮、夷、楚、越；更何况潮州，地处五岭和南海之间，距离京城有万里之遥呢！鳄鱼潜伏、生息在这里，也实在是合适的地方。当今天子继承了大唐帝位，神圣、仁慈、魏武，四海之外，天地四方之内，都在他的安抚统辖之下；更何况潮州是大禹足迹所到过的地方，是古代扬州管辖的地域，是刺史、县令治理的地区，为天地宗庙百神祭祀进贡纳税的潮州呢？鳄鱼啊，你不可以和我这个刺史一起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啊。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hàn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xǐn伈睍xiàn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睅然：瞪起眼睛，很凶狠的样子。睅，目大而突出。

豕：猪。

亢：同“拒”，抗拒。

长：用作动词。

驽弱：平庸软弱。

低首下心：形容屈服顺从。低首，低头不敢仰视。下心，屈服于人。

伈伈睍睍：恐惧而不敢正视的样子。

【译文】

刺史接受天子的命令，守护这块土地，治理这里的民众，而鳄鱼却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不安于呆在溪潭水中，占据土地吞食人、畜、熊、猪、鹿、獐、来养肥自己的身体、繁衍自己的后代；与刺史抗衡，争当统领一方的英雄；刺史虽然软弱无能，又怎么在鳄鱼面前低头、战战兢兢，给治理百姓的官吏丢脸，在这里苟且偷安呢！而且刺史是奉天子的命令来这里当官的，形势使刺史不得不跟鳄鱼争辩明白。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其：表示祈使语气。

鲸、鹏：鲸鱼与大鹏鸟。鹏：传说中的大鸟，由鲲变化而成，也能在水中生活。

细：小。

丑类：指鳄鱼。

冥顽不灵：愚钝无知顽固不化。冥顽，愚昧无知。

材技吏民：有才能有技艺的官吏和百姓。

操：拿，持。

从事：这里指战斗。

其：表示祈使语气。

【译文】

鳄鱼，如果你们真有灵性，你就听刺史说：潮州这地方，大海在它的南面，鲸、鹏这样的大动物，虾、蟹这样的小生物，没有不把家安在大海里，依靠大海生活取食的，鳄鱼早上从潮州出发，晚上就能到达。现在，刺史和鳄鱼约定：限你们三天的时间，率领你们这些丑类向南迁到大海去，来躲避天子任命的地方官；三天不能的话，就放宽到五天；五天不能的话，就放宽到七天；七天还不能，这就是最终不肯迁徙了。这就是不把刺史放在眼里，不肯听他的话了。不这样的话，就是鳄鱼愚蠢顽固没有灵性，虽然刺史已经有言在先，但还是听不进，不明白了。凡是蔑视天子任命的官吏，不听他的话，不肯迁移躲避他，和愚蠢顽固而又残害民众牲畜的祸害生物，都可以杀死。刺史就要挑选有才干有技能的官吏和民众，拿着强硬的弓弩，安上有毒的箭镞，来同鳄鱼作战，要把鳄鱼全部杀尽才肯罢手。你们可不要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