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厂：松江才媛于吟詹的《仕女图》
十数年前，余拍得一小本徐小仓（祥）的山水蒲石册页，在查阅徐氏的资料时，看到一帧“小仓先生雅正”上款的《竹溪高士图》，画上落款：“庚午夏，写于神户客次，草庐村女吟詹于道曾。”钤印“草路邨女”白文和“吟詹”朱文。“庚午”是民国十九年(1930)，“神户”是日本西部兵库县的都市，“吟詹于道曾”是上海松江名闺秀书画家。自此，余记着了吟詹于道曾的名字。
前几年撰著《中国女性书画家图典》时，又想到了我的同宗闺秀书画家于吟詹，自然把汝之辞条收进了《图典》之中。
又是几年过去，藏家董兄收进一轴出自文物商店的《仕女图》，看钤印是熟悉的“于吟詹”兼文，心想目前余手上于姓闺秀书画家还未有庋藏，于是略议价钿便成交了。
《仕女图》(107X30cm)写意汉魏佚名诗意，并且图上亦题着佚名的诗：“玉钗色未分，衫轻似露腕。举袖欲障羞，回持理鬓乱。”图上仕女高盘发髻，左腕高举理着青丝。翠袖上束，露出了如脂的玉臂。“玉钗”一指玉制的钗，二指美女。图上仕女既戴着玉制的钗，亦极是美人胚子矣。美人儿粉面白皙，脸若银盆，眼似水杏，顾盼流转，玲珑鼻、樱桃嘴，眉不画带翠，唇不点而红，微施粉泽，玉颜仙姿。可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天生丽质”者也。汝之身段亦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似弱不胜衣。画笔近法其本师冯超然，远师唐寅、仇英、华新罗，行笔细腻，敷色明丽，得古朴秀雅之旨趣。落款：“仿新罗山人写汉人诗意。甲戌春日，九峰散人作于东皋草堂。”钤印“于吟詹”兼文、“吟詹画记”朱文。“甲戌”是1934年，“九峰散人”是画家的别号，“东皋草堂”是画家叔父于允鼎的书斋名。
于吟詹《仕女图》(局部)
当把玩几番于吟詹的《仕女图》，复又重觅汝之行迹，发现旧书网上挂着一册民国珂罗版印制的《苹藻集》，是于吟詹的画册，标价4000元，当时被价钿吓退了，于是“盗”图得到了不少重料，下面诸页细述之。
封面于吟詹隶书题“苹藻集”，“集”下是两行富含“楷隶意”的小楷署款：“甲戌九秋之后，止素于吟詹署眉。”钤印“于吟詹”兼文(与此轴《仕女图》用印为同一方)。册中还有一页于吟詹的隶书题辞“敝帚自珍”，署款仍是楷隶结合体：“甲戌重九之吉，止素于吟詹书于琴室之南轩。”钤印“于道曾印”白回文。“甲戌”是1934年，即民国二十三年；“止素”当是于吟詹的别号；“琴室”，点明了画家善操琴。尝见《今虞琴刊》有载：
1936年沪上琴社刊报现代琴人题名得二百二十四人，其中当时已故才二十一人，实乃二百零三人。
这203位琴人名单中，于吟詹在列也。
《苹藻集》卖家拍照提供参考的于吟詹的画作共四页，曰《红梅》、《青绿山水》、《浅绛山水》和《兰石》四张图片。《红梅图》为水墨勾枝，胭脂点花。署款：“霜桥雪后耐寒姿，占尽风情第一枝。点点胭脂看更好，巡簷索笑又题诗。甲戌季秋作于琴误室。止素。”钤印“于吟詹”兼文。绝句似画家自吟？“甲戌季秋”1934年最后一个秋月。《青绿山水图》隶书署题“花好楼真景，”题左落款：“嘉陵江上千峰碧，花好楼前万里红。癸酉季夏入蜀，游花好楼得句，写博外子一笑。止素。”钤印与《红梅图》同。“嘉陵江”是长江上游支流，因流经陕西凤县东北嘉陵谷而得名，在重庆市朝天门汇入长江。“癸酉”是1933年，“外子”称自己的丈夫。《浅绛山水图》仍是隶书署题“竹韵清风”，落穷款“止素”，钤印与上两画同。《兰石图》行书题句“活泼泼俗可脱，法难我拘，臭不我夺。甲戌登高日，写于怀鹤南窗。止素。”钤印仍是“于吟詹”兼文。“登高日”即农历九月初九重阳日，重阳节旧有登高的习俗。
此《苹藻集》有一页是极重的料，即于吟詹的叔父于允鼎行书记述付印此册的因缘，曰：
癸酉夏，女姪吟詹入蜀，陈君主素适榷醝斯土，曾以世谊礼谒。逾年，君料崇德君事还松，由杨允中镜心二君作蹇，遂订鸳侣。千里因缘，结于一面，抑何奇也。吟詹绣馀之暇，夙耽翰墨，写此定盟，陈君付之景印，以贻戚好。诗画因不足观，聊代荷囊绣珮之将要，亦戚好之乐许也。余亦喜，书数语于画耑。甲戌重九之吉，邌园甫于允鼎题于鹦花海之南窗。
从此题跋中，得知于吟詹的夫君姓陈名主素，尝官“榷醝”，“榷醝”即“榷盐”，是负责对食盐实行专卖与课税的官吏。“世谊”指世交。“还松”应是回松江。“蹇”媒人。“景印”，“景”通“影”。“画耑”即“画端”。
于允鼎号邌园，别号乐畦野人，别署退一居、东皋草堂、流水云在轩。世居松江城内北仓桥。民国文人，工书法，善篆行，亦富书画收藏，与费龙丁、孙煜峰等友善。抗战(1937－1945)初避居上海桃源村，后迁居陪都重庆。著有《退一居随笔》、《不无楼读屑》等。
于吟詹夫君陈主素的资料辞书中查不到，只在《梁漱溟谈音乐》一文中有提及：
民国九、十年间，全国教育联合会在太原开会，卫先生遂领着他的学生，演奏《诗经》谱成的乐曲，参加教育会的陈主素先生归来说：“这种乐，真是可以代表中国民族精神的一种乐，平生未尝听过，但听过一次，一生也不会忘记。”
该文注[3］有载：“卫先生率领学生演奏的音乐大获好评的事，见于南方某省教育会的陈主素先生参加太原联合会写的一篇文章。且仿佛记得他说及所奏的中国古乐，其乐谱是从《永乐大典》抄出古《卿云》歌的乐谱。”从此文中和注中知，陈主素是音乐通人。
又据《江阴南菁中学校志》载：
1915年，18岁的陶载良考取国立南京等师范学校数理化本届第一届。学习期间，他结识了两位有留美经历的老师，并在日后办学生涯中与他们有过不寻常的交往：训育主任陈主素以及教务主任陶行知⋯⋯
此文是从“上海松江”官方“澎湃号”政务网上看到的，说明陈主素为上海松江人。又从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之“松江教育志”介绍陶载良的文章中看到：“1945年抗战胜利后，陶载良返回上海，筹办立达复校事宜，因江湾立达原校址已办起了江湾中学，只能另择校址。经沈一德、陈主素介绍，租得松江陈家住宅，作为上海市松江县立达学园校址。”
综上所述，陈主素上海松江人。民国(1912－1949)间教育家、音乐家，留学美国，尝与著名教育家、思想家陶行知为同事。民国后资料未见有载。
最末归纳一下于吟詹的生平行迹：
于吟詹，名道曾，号止素。又号九峰散人、草庐村女，别署琴误室、怀鹤书屋。上海松江人。书法家、收藏家于允鼎女侄，适同邑教育家、音乐家陈主素。民国闺秀才媛。工书画，为冯超然画弟子，仕女得承师衣钵。能操琴，颇具名声。《查阜西琴学文萃》之《今虞琴刊》“琴人题名”中有汝之名字。亦工诗，画作常题自作诗。为上海中国女子书画会会员，民国二十五（1936）《中国女子书画会特刊》载：“于吟詹 松江 爱麦虞限路惠爱坊一百六十号。”民国二十一年(1932)何香凝女士主办“救济国难书画展览会”，于吟詹有作品展售，名字在李秋君、李祖韩兄妹之后，萧俊贤、沈子涵之前。展览会中名人阵容强大，若张善孖、张大千、经亨颐、贺天健、陈树人、高奇峰等等。亦尝东渡日本，有在神户的画迹流布。出版有《苹藻集》。《民国书画家汇传》、《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增补本)、《海上闺秀》等有载汝生平行迹。
于吟詹书法绘画水平，民国海上闺秀中算是上乘的，不知为什么民国后汝之信息没有了？抑或是汝之夫君在民国政府任过职，民国后被当局划为“反动派”，其妻亦受了牵连，把他们夫妻打入了冷宫也未可知？
2021年母亲节于空厂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