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管账】◆腰悬河
腰悬河,本名毛兴凯,男,土家族,字同仁,号前川瀑布,湖北巴东人。大学本科学历,语文高级教师。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华辞赋家联合会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恩施州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网、散文网会员。作品曾在《中华辞赋》《齐鲁文学》《襄阳文艺》《教书育人》《荆楚对联》《恩施日报》《恩施晚报》《天赐恩施》《神龙溪》等报刊杂志及多家媒体平台登载。著有散文集《故乡的心跳》《三更是乡愁》等。
堂哥结婚,请我管账,一推算刚好周末,就答应了。看在兄弟份上,为减少开支,我主动说,帮他带个练习本回来写账,他说,那好。过了一会儿,堂兄又说,你教书肯定有笔,一并帮忙带支笔,免得买。搞定,我没有犹豫。那时,一天的工分才值几角钱呢。管账,以前是礼房先生的主要职责,是既有身份又比较轻松的行当。其他帮忙的人,挑水、抱柴、蒸饭、切菜、搭账篷、摆桌凳、端盘子、打扫卫生等等,无一不是苦力活。不比现在过事,“一条龙”的服务,早已没有了这些复杂的套头。长期以来,一提起人情、吃酒,很容易就联想到腐败。其实,这与农村老百姓没有多大关系。干部可能借机敛财,老百姓没有这个底气。比尔·盖茨说:“一个人永远不要靠自己一个人花100%的力量,而要靠100个人每个人花1%的力量。”其实,这是我国古代就有的道理。古时候,乡下有红白礼事,需要钱物,自己的钱物不够,亲戚朋友就拿出自己的钱物来帮助他,记好账,当亲戚朋友需要用钱用物的时候,你就在他们的基础上添加一点(权当是利息),再还给他。久而久之,这种办法在民间行之有效,就慢慢地流传下来。堂哥的婚礼处于改革开放的前奏,习俗基本还是老一套。就账面上看,物资多于现金;就物资而言,自产多于购买。如:谷子一斗、黄豆两升、土烟一把、挂面一捆、饼子一筒、白酒一斤、鸡蛋十个……重一点的礼品,是两个品种合起来算作一份。钱呢,1元、2元,最多5元,甚至还有5毛的,加起来也就百多块钱。从中大致可以看出,他平时去别人家礼物的轻重。当然还账不添加,直接处账的也有不少。那时,假钱还没有下乡,物资已经出现了次品,甚至假货。给别人管账收情,不仅要账物吻合,还要鉴别真假,即便不当面说穿,事后给东家交账,还是要说清楚的。这就要在收的时候特别仔细,把有疑问的礼品做上记号,单独存放,不然弄错了,冤枉了别的人,可不是小事。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尽管有难处,赶情是不能缺席的。于是,不少人碍于面子,就起了歪心眼儿,顺口溜“酒渗水、面抽心、饼子中间夹木墩……”就是这种情况最真实的写照。细说就是:半斤白酒渗水凑成一斤;一捆挂面中间抽一指看起来还是一捆;一筒饼子差几个就比照饼子大小锯几个圆木墩卡在中间,用报纸滚筒包装充数。因此,管账收东西的时候,遇白酒要闻气味,遇饼子要捏软硬,遇挂面要掂轻重,还必须在不经意间判断处置,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否则,既得罪了客人,又节外生枝,给东家添了麻烦,自己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其实,人情往来,不在东西多少,有来有往、人到情到就行。实在没办法,可以找张三、李四借点什么赶个情,日后有了还别人也不无道理,何必走火入魔使下策,做出断情份、坏名声的傻事呢。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农村的人情世故,事与事不同,礼品种类自然也会有区别。比如:嫁姑娘,一般送被子、皮箱、厨具等适合做嫁妆的礼物;生小孩,就送摇床、披风、布料等小孩用得上的东西;整寿酒,多半买的是衣服、烟酒、营养品之类的寿礼;乔迁新居,更多的是缠梁红布、粮食、油料等适用的物资……若是丧事,除了普遍的送花圈而外,传统的还有送祭帐、带鞭炮烧纸等用于祭祀之类的祭品。当然,烟、酒、茶、钱等通用的名目,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可以送的,量力而行就好。百元人民币没有发行之前,面额最大的钱是10元。随着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农村经济条件逐步好转,能拿得出10元赶情的家庭,已不在少数。上世纪八十年代,农历丙寅年,表弟喜得千金,整竹米酒,说瞧得起我管账,不找别人,好歹要我帮个忙。人亲不好推辞,便接下了这笔业务。当时,市场已有专门收人情的账本,封面有一个很大的“礼”字,内页竖版,每页十行,分两格,上边写名字,下边写礼金、礼品。从账面上看,大多是5元、10元,2元的不到十分之一。偶有小儿衣服一套,或是花布三尺,依然仔细地摸摸质量,看看尺寸,好给表弟有个交待。有一位我并不认识的客人递上一段粉红色的确凉,说是三尺,我打开扫了一眼,觉得没有三尺,手边没有尺量,就单放一处。事后确认只有二尺五。表弟快言快语,逢人就表扬我,说我过细,他找对了人。特别在人多的场合当面恭维,弄得我脸上发烧,很是过意不去。毕竟是得罪人的事啊。零几年,同事的父亲去世,要我帮忙支客,农村习称“都管”。我说各是一乡村,习俗不相同,还是请邻近的先生当“都管”好,帮别的忙都可以。挪去挪来,谋了个管账的岗位。逝者是个实实在在的老人,一生乐于帮衬别人,虽没有多少上层的朋友,跟前邻近关系处理得不错,丧事十分热闹。尤其是傍晚时分,排队写账的人,象海关通关一样,走一个往前挤一个,从门内一直连到门外,我好比那个登记检票的人,一个一个地验证放行,连晚饭都没能吃上……客人约分两路,一路是乡邻,几乎清一色的10元,少量20元;一路是单位的同事,20元的居多,少量30元,最高有50元的。当地习俗,花圈也要记账。除了花圈,已然没有从前用实物上人情的了。虽然忙,感觉还算轻松。“为别人尽最大的力量,最后就是为自己尽最大的力量。”罗斯金的话,算是支撑我把管账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几十年过去,不仅管账是一把好手,赶情的业务也从未间断。凡去管账的人户,不管有没有人情往来,上个情,写个账,是脸面,是礼节,少不得的。标准呢,依次递增至50元、100元,到现在的200元(边远农村依然维持在50元、100元的范围),好几拨与时俱进,从未掉队。仔细一想,居家过日子,为门庭增添光彩的,是前来做客的朋友。你需要我,我需要你,今天别人有事送了“人情”,明天自己有事,别人就还上“人情”,有来有往,大家都好。既懂得求人问路,又懂得投桃报李,乡里乡亲延续着共同的乡风民俗。心理学上有一种“跷跷板定律”:要和谐相处,就要保持双方支出的对等、平衡,一旦彼此交换不对等,利益偏颇,就会像跷跷板一样失衡。说的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