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鬼怒号轻巡洋舰航海长的血泪手记(上)

写在前面的话:本文原刊载于潮书房光人社「軽巡海戦史」全文略有删节,仅供学习交流之用,不代表译者认同其原文观点。

原“鬼怒”号轻巡洋舰·航海长 旧日本海军大尉 饭村忠彦自述

作为“夕雾”号驱逐舰的先任将校(注:舰上所有军官中资历最深者称先任将校)·航海长在瓜达尔卡纳尔前线九死险境之中最终得以生还的我,在返回本土担任了一段时间的海军兵学校教官之后,又于昭和十九年(1944)四月,奉命成为了“鬼怒”号轻巡洋舰的航海长。

该舰在太平洋战争中,从开战之初到昭和十七年三月为止,作为南方部队·马来部队·以及隶属于潜水艇部队的第四潜水战队的旗舰,主要以金兰湾(Cam Ranh Bay)为基地遂行作战任务。不过,随着海军舰队的战斗序列于昭和十七年三月十日开始,重新进行了调整,“鬼怒”后又被划入第二南遣舰队,归第十六战队指挥,然后,直至昭和十九年十月二十六日傍晚,于马斯巴特岛(Masbate Island)南方的米沙鄢海(Visayan Sea)作为第十六战队的旗舰奋战沉没为止,一直是该战队的核心主力舰。

那么,接下来言归正传,当我急匆匆赶赴新加坡前去上任的时候,在当地,曾多次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十六战队的坏话,比如什么“南方的游览舰队”之类的。仔细查阅以往的行动记录,爪哇、苏门答腊、婆罗洲、西里伯斯、马来、安达曼等等,确实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南方诸岛屿之间巡航。不过当然,这些航行都是在执行作战任务,绝不是他们口中说的什么游览。

从昭和十八年四月开始,第二南遣舰队升格为西南方面舰队,第十六战队大体上充当的是西南方面部队的警戒部队的角色,绝大多数作战行动都是以破坏敌人的交通和保护本方的海上交通线为主要内容。在此期间,为了陆军部队的紧急运输以及船队的护航掩护等任务,确实经常奔走于南方海域。由于任务性质的关系需要频繁的出港入港,所以,可能才因此被冠上了“游览舰队”的恶名。再加之,截至中途岛海战开始以前,战况对于我方而言尚且比较有利,爪哇海等海域地处赤道无风带大部分时间都风平浪静,航行起来简直就如同是在本土的濑户内海一样安全。是能够以第三警戒配置航行的,非常舒适的海面。我想,这应该也是十六战队之所以被揶揄为观光游览舰队的一个原因。

鬼怒是旧日本海军于上世纪20年代建造的5000吨级长良型轻巡洋舰第5号舰 最高航速36节 装备140毫米单装主炮7座 610毫米鱼雷发射管8具 具有相当的水面作战能力,但防空反潜能力均较为薄弱。

接下来,言归正传,我于昭和十九年四月三日,从江田岛出发,一路换乘火车和海军的飞机前往新加坡,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然是四月十日了。

战争爆发时,我随第二十驱逐队“夕雾”号驱逐舰,作为护卫兵力,亲身参与了陆军对马来半岛哥打巴鲁(Kota Bahru)和宋卡(Singora)两地实施的登陆作战,在昭和十七年一月十七日的恩达乌(Endau)海战中,有过与两艘英国驱逐舰在两千米的至近距离上展开夜间作战的经历。二月十五日,新加坡甫一陷落,便在吉宝港(Keppel Harbour)以及新加坡商港进行了小规模的扫雷,然后,边扫雷边沿马六甲海峡继续北上,西出印度洋后,又于三月二十三日在安达曼岛的布莱尔港(Port Blair )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实施登陆,具有丰富的在西南方面作战的经验,因此经常出入于新加坡,对于诸如实里达(Seletar)军港之类基地设施的情况也比较的了解。

当我抵达新加坡的时候,在实里达军港内,水交社(注:旧日本海军官方经营的军官俱乐部,具有招待性质,名称寓意出自《庄子·山木》“谓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利用英国海军原有的设施已经建立起来开始营业了。考虑到等待“鬼怒”号入港需要花一段时间,可以借机先休息一下,于是我便先在实里达军港的水交社安顿了下来。第二天,访问了第十根据地队的司令部,确认“鬼怒”的具体位置,结果他们也不甚清楚。让他们为我个人的私事拍电报去问吧,由于是在战时,我也不好开口。不过幕僚们倒是非常周到很会替人着想,可能事后主动帮我去打听了。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四月十三日的傍晚,从第十根据地队打来了电话要我过去,于是再度动身前往司令部打听情况,结果到了以后就通知我去巴达维亚(注:现印尼雅加达)上任。距离新加坡约六百海里。如果是坐船的话至少需要花费两天以上的时间,便试着询问有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结果因为第十九驱逐队的“浦波”近期即将抵达新加坡在这一带执行任务,所以就安排了“浦波”捎我过去。真是万幸。

“由于近期都将会逗留在实里达的水交社,船来了的话请通知我”

—于是在嘱咐一番之后,我便回去了。

这样一来,印象之中我一直等到了四月二十五日才抵达了雅加达。结果到了以后发现,港内连“鬼怒”号的影子都没有。再加上人生地不熟不辨东南西北,和当地居民语言不通,心一下子就慌了。到当地的海军联络官事务所一打听,“鬼怒”号已经跑到婆罗洲东岸的打拉根(Tarakan)那里去了。因为五月三日有一架二式飞行艇的联络航班到这里来,于是便决定用这架水上飞机把我送到打拉根去。好家伙,这才总算有了点眉目,也就是说我大概齐还要等上两、三天,就能上任去了。

原吴港水交社旧址,水交社与旧日本陆军偕行社齐名的官营俱乐部,社长通常由海军大臣兼任

然后,便在联络官事务所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当地的旅馆,那个旅馆的床很大,正上方吊着圆锥形的蚊帐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上,床上还摆放有此前有所耳闻但从没有见识过的,类似“竹夫人”一样的消暑用品,再加上可能也有一些天气炎热的原因怎么也睡不着。到了第二天早上,一个头戴黑色土耳其帽,穿一身白色衣服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是跑堂的伙计吧,就进屋了。只见他一进来就整个人跪倒在了床边的地板上,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行完礼后,再将拿着的食物捧到了床上,一一摆放好。虽说这是当地的宗教礼仪,但依然让我感到十分的过意不去。

就这样住了一宿之后,第二天早上,纯白的军服配上白色的靴子,再挎上海军军刀—也就是换上了所谓的上任用的正装,穿戴整齐之后跑到码头一瞧,飞行艇似乎也好像才刚刚抵达的样子,发动机一直没有熄火,在四部螺旋桨都还在持续不停的旋转的状态下,仅依靠一根缆绳栓在湾内一个很小的浮标上。

命人用短艇把我送到飞行艇的旁边,等我刚一进坐进去,飞行艇便松开了缆绳,冲到了海上开始滑跑,转眼之间便离开了水面。飞了约七个小时左右。由南到北横穿了加里曼丹岛(注:婆罗洲)。这是我第一次在天上飞这么长的时间。幸运的是在途中没有遭遇到敌机,能够让我在人生当中首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可以连续长达数小时从上空俯瞰婆罗洲茂密的原始森林。这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时至今日都无法忘怀。

川西H8K 二式大型飞行艇是旧日本海军于太平洋战争期间投入服役使用的4发大型水上飞机 由于航程较远且具有相当的自卫能力,也经常用于执行通讯联络任务。

五月三日下午四时许,似乎是抵达了打拉根上空的样子,搭乘的二式飞行艇开始逐步下降高度转入盘旋。低头一瞧,发现下面似乎有类似军舰的船舶停靠。随着距离逐步接近,只见一艘在舰队工作时已经再熟悉不过的三烟囱轻巡,正孤零零地停泊在寂静的港湾之内。没错,这就是“鬼怒”号。乘坐的飞行艇在大大的盘旋了一周之后,降落到了“鬼怒”号附近的水面上。可能是,已经事先通过电报得知了消息的缘故,“鬼怒”号的汽艇很快就开了过来,停靠在了飞行艇的旁边。我朝着飞行艇的机长敬了一个礼之后便登上了汽艇,从后部舷梯登上“鬼怒”号上任去了。

此时距离我从江田岛出发,竟然已经过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舰长(注:川崎晴实大佐)以及多名值更军官站在舷门旁边对我的到来进行了迎接。由于舰内温度太高,一般来说在停泊状态下只要没有训练,大家都会到甲板上来。所以,可能才会有这么多的军官出来迎接我,不过即便是如此,我心里依然还是很高兴的。

炮击三宝颜(Zamboanga)

我的前任航海长是海兵六十二期的饭川尚介少佐,他是我做海兵四号生徒(注:一年级生)时的四年级生,也就是资历最高的一号生徒,在他的面前我是完全不敢抬头说话的。再加之,他马上就要乘坐我来时搭乘的这架飞行艇去别的地方上任,所以,像类似交接手续这样的事情,根本都没有做,就说了句“后面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饭村”。然后和舰长也只是草草打了个招呼,就蹦上了停靠在舷门外的汽艇,迅速转移到了发动机一直没有熄火,依然处于待机状态之中的飞行艇上,不一会儿便离开了水面飞走了。

就我个人而言,虽然迄今为止,在任少尉、中尉的时代,曾经在扬子江上,担任过老旧的二等驱逐舰“栗”号以及隶属于联合舰队的海风型一等驱逐舰“江风”号的航海长,然后在晋升大尉以后又担任过特型驱逐舰“夕雾”号的航海长,具备有一定的经验,但是,担任舰首悬挂有十六瓣菊花御纹章的巡洋舰的航海长,却还是头一遭。在接到调任命令的时候,一想到那样大的军舰的航海长所肩负的责任,第一反应就是心里没底,很多事情都没有把握,本想趁着和前辈交接工作的机会,去好好学习一下的。虽然我在海兵时担任的是航海科的教官,但仍然觉得这次的工作难度很大,于是马上叫航海士(注:水野行夫中尉)拿来了“鬼怒”号的性能要目表和动力诸元要目表之类的文件,力求在下次出港之前将这些性能数据都记到脑子里去。

到任以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五月五日,“鬼怒”号离开了打拉根向着巴厘巴板(Balikpapan)方向驶去。打拉根也好巴厘巴板也好,都是日本觊觎已久的婆罗洲大型产油区。这些地方储藏的原油蜡含量较高,一旦温度下降就会在油箱之中凝结固定成块,用油泵就抽不出来了。因此不适合在北方活动的船舶使用,全部都是需要实施脱蜡处理才能使用的油。

可是,油对于日本,特别是对于日本海军而言,是重要性不亚于粮食的宝贵战略物资。如果没有油的话,日本海军它无论再怎么号称精锐,也会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变得动弹不得。由于本土的油料储备量,在经历了两年的消耗以后已经见底,再加之一旦开始执行战斗任务,海军的舰艇由于需要不断来回高速航行,油的消耗量也会变得极为巨大。因此,确保燃油的安全供应是海军优先级最高的任务。另外,飞机的燃油供应,对于作战而言,当然也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于是,在成功占领了爪哇和婆罗洲之后,就迅速接收了两岛的油田,再从本土调拨技术人员到当地,全力采炼石油。其中,陆军的原油主要在爪哇岛的巴邻旁(Palembang)一带开采,而海军的原油主要从婆罗洲的巴厘巴板和打拉根两地筹措。因此,在这一带大型油轮往来十分频繁,所以为这些油轮提供护航掩护,也是作为西南方面舰队的警戒部队的第十六战队的主要任务之一。

1943年10月接受改装后的鬼怒号轻巡洋舰,撤除后部主炮1座加装127毫米高射炮以提升防空能力。

“鬼怒”护送着日邦丸船队,于五月十日,驶入巴厘巴板港,接下来,又于十五日从此地出发,继续护送运输船队前往菲律宾的邦奥(Bongao),等到再次返回到打拉根时,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二十一日。打拉根这个地方常年风平浪静是一个天然的良港,目力所及之处皆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仅有几根炼油厂的烟囱屹立其间。真的是那种原始森林能够直接连到海岸线的地方。

五月三十日,驻棉兰老(Mindanao)岛的陆军部队通过司令部提出申请,要求我们从海上对三宝颜的残存敌军实施炮击。于是,立即从打拉根出港于第二天五月三十一日早晨抵达三宝颜海域,在抵近到了距离海岸线约四千米的位置后,对地面目标实施了近两小时的持续炮击。顺带说一下,这个三宝颜是从西里伯斯海进入到菲律宾苏禄海的要冲。刚开战时,海军的菲律宾攻略部队,就是于昭和十七年三月二日,从这里强行登陆的,此时虽然达沃(Davao)等要地依然还处于我军的掌握之中,但在菲律宾内陆区域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当地民兵以及美军的正规部队。

针对这两个小时的炮击,岸上的敌军没有展示出任何的反应。在海兵的学生时代,我曾经学习过“使用舰炮轰击岸上目标绝不可以长时间恋战”这样的内容。于是便和炮术长(注:海兵六十三期 副长·田岛信俊少佐兼任)商量,一起去找舰长汇报提议趁早撤退,然后就开动机器(注:指运转主机)直接返回了公海,前往达沃入港。

本文原作者 饭村忠彦大尉

到了六月二日,又再度从达沃港出发,沿哈马黑拉岛(Halmahera Island )以东海域一路南下,经位于新几内亚西北端的索龙(Sorong)、卡布依湾(Kabui Bay)卡利斯湾(Calis bay)抵达安汶(Kota Ambon)。之后再次返回索龙,再经巴茶(Bát Tràng)泊地、金兰湾等地,于七月首次抵达了位于西里伯斯岛西南岸的望加锡(Kota Makassar)。然后在望加锡装满了整整一船大米,于七月二日返回了新加坡。由于驻新加坡的英军已于昭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在武吉知马高地召开的山下·波西佛会议上宣布投降,因此新加坡也随之于当年二月十七日被改称为“昭南”。而实里达军港此后亦被改称为“昭南军港”。

就我个人而言在到任的短短两个月时间中,竟然就在海上航行了约五千海里这么远的距离。到了这个地步,我对于“鬼怒”号的性能应该说也已经了如指掌了,在此期间也没有与敌军的水面舰艇遭遇过,总算是对于“鬼怒”号航海长这个职务拥有了一些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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