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是个有才华、有个性、有创见的诗人

肖旭/文

谢灵运(385—433)，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附近)人，出身于晋代屈指可数的世族之家。族曾祖父谢安，谢石分别任东晋的宰相，都督，和灵运的祖父、车骑将军谢玄一起以八万晋兵击败了号称“投鞭断流”的前秦苻坚的军队，取得淝水之战的历史性胜利。谢灵运的父亲谢埃生而不慧，但也当上了秘书郎，早亡。灵运自幼颖悟，谢玄爱而惊异，对亲朋们说：“我乃生瑍，瑍哪得生灵运”?灵运从小好学，博览群书，写一手漂亮文章，江东无人可及。从叔谢混(谢安孙)特别爱重他。十八岁袭封康乐公，援例授散骑侍郎，不就。后来又分别作过抚军将军刘毅的记室参军，从事中郎转太尉参军、秘书丞、中书侍郎、黄门侍郎等等。谢灵运自幼寄养在外，因名客儿，也称谢客。入宋后，他作过永嘉太守，临川内史等，皆任期不长，且无意于政事，故不以官称名世，后世但称其为谢康乐。

谢灵运生在晋宋之交，边庭稍安而内讧加剧的时代，特别是出身贫寒的宋皇室和世家大族矛盾加剧的时代。谢客自视清高又恃才傲物，“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于是恣情山水，纵放为娱，“穿池植援，种竹树果，驱课公役，无复期度。出郭游行，或一日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有时带着僮奴数百人伐木开径，使当地官府慷为山贼。他曾要求把会稽东郭的回踵湖，始宁的岯瑝湖决以为田，因而和地方官民发生激烈的矛盾。他在朝廷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在地方调笑太守，侵扰人民，因此怨敌甚多，不轨之迹也日益明显，终于在临川内史任上兴兵作乱。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被迫讨擒获后，受到宽大处理，流放广州。流放期间曾出钱收买徒众，企图劫身闹事。败落后被斩于广州。

谢灵运是个有才华、有个性、有创见的诗人。他的悲剧结局是早有预见而又无法避免的。张溥《谢康乐集题辞》说：“以衣冠世臣、公侯才子，欲倔强新朝，送龄丘壑，势诚难之。”他在《自讼表》中亦说：“未闻俎百之学，欲为逆节之罪，山柄之士，而构陵上之衅。”他的游山玩水既表现了统治阶级作风的奢华，也是有意为之的政治行动。外观上，他要给人以无野心，无进取的印象，内心里却孕育着对新朝的极端的不满和反抗。因而他的诗穷形极相地描写自然景物的客观情貌，姿质清新而色彩艳丽。请看下列历来传颂的名句：

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 (《过始宁墅》)

  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溯溪终水涉，登岭始山行，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 (《初去郡》)

诗中的白云、绿筱、野岸、秋月、花露等等，各以特有的色彩、姿态、位置示美于人，且相映成趣，读来如同看一幅角度，光亮、色彩都很适宜的立体照相。从这里看不出作者的政治态度，因为作者只是在面对自然说话。

谢灵运不负“康乐”之称，“性奢华、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作起诗来也是精雕细刻，务求立异标新。史传说他在出任地方太守及移籍会稽时，“修营别业"，纵情山水，“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他的名声就建立在这种“新奇富艳”特点之上。这种特点虽然体现在山水诗上，但有相当明显的人工雕凿渲染的痕迹。焦竑《谢康乐集题辞》说：“嗟乎！诗至此，又黄初正始之一大变也。弃淳白之用，而竞丹?之奇，离质木之音，而任宫商之巧。岂非世运相乘，古始易解，即谢客有不得而自主者耶”?说谢灵运变黄初、正始之风是完伞正确的，但说他是不由自主地变古就不确切了。如前所述；好妆饰，喜艳丽是他的本性，作诗好雕镂，正是人文一致的表现。谢诗的高处在于虽雕镂而没有淹没对自然山水怡然爱好的真情。如焦竑《谢康乐集题辞》所说：“以兴致为敷叙点缀之词，则敷叙点缀皆兴致也，以格调寄俳章偶句之用，则俳章偶句皆格调也。是固芙渠初日，惠休谢其高标，错彩镂金，颜生之为失步，非以此欤”？谢灵运把自己的最大兴致，最大精力都贯注到他所讴歌的形象里，诗人的自我都融汇到客观景物里去了。这样，他所创造出来的诗歌形象就显得真实饱满，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

谢灵运的山水诗绝大部分是被贬到地方任所以后写的，所写多为永嘉、会稽，彭蠡湖等地的自然风光。兹以《登江中孤屿》为例，以见一斑：“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诗以乱流趋进的景象衬托“孤屿”的砥柱中流，以云日相映，水天一色的阔大景象作孤屿存在的背景，整个画面完美有序，清丽涤人，孤屿的形象尤为峭拔妩媚。全诗确实写出了所见山水的独特之处。诗的语言雕琢得体，如“空水共澄鲜”句，把水天一色的景象简直写活了。诗的弱点也很明显。作者明确交待，他就是为写景而写景的，“怀新”，“寻异”就是动机，这当然不会有什么积极的寄托，而末尾的修道养生之谈更是狗尾续貂。这是谢灵运诗的一个通病，他的诗的结构大都是由叙事一一写景一一议论三部分组成，写景最好，但分量不足，叙事、议论则象硬贴附上似的，意境极不完整，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作者受了玄言诗的影响，总要给自己的诗涂上一点玄理。但他是个功利心很强的人，并不服膺道术，出世求仙云云，通通言不由衷，也就不会成为好诗。

谢灵运是扭转玄言诗风，开创山水诗作的第一个成功的诗人。他的成就无论在当时和后世都发生了极大的影响。继他之后，山水诗的创作不乏人，谢脁、李白、王维、苏拭等尤称大家。他的雕章琢句、求奇求险的作风对齐梁新体诗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对培养诗人严谨精细的创作态度起了示范作用。后人往往把他和陶渊明、颜延之，鲍照等并称为陶谢、颜谢、鲍谢。虽评价不一，互有轩轾，但都共同地反映出谢诗兼有各家之长，是我国诗坛上的俨然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