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便宜

近一百年前的人也许比现在淳朴一些吧?夜读鲁彦的小说《许是不至于吧》,看到一段写农民和财主之间关系的:100个农民里有99个半想当财主。即使不必向财主借钱的农民,也对财主很尊重,想和他好。如今普通老百姓和贪官的关系则要复杂一些:既有羡慕、嫉妒,更多是痛恨。所以,当贪官落马时,人们的反应往往是:“活该!便宜了他!”尤其是贪官年龄较大、被判刑期较短时,“便宜了他”的反应更为强烈。

贺拉斯说:“人的幸福要等到最后,在他生前或葬礼前,无人有权说他幸福。”蒙田在随笔《幸福要等死后方可定论》中进一步阐述了这个说法:许多人是通过死来对他一生的好坏名声定性的。庞培的岳父西比阿生前声名狼藉,但他的死法使他重获尊重。伊巴密浓达被问及他与卡布里亚斯、伊非克拉特三人中,他最敬重谁时,回答道:“那要看如何死才能下结论。”

贪官暮年时才受到惩罚,看似也风光过,也享受过,挺值,其实却是可怜地永远失去了幸福的机会。因为他们的死法只剩一种:凄凉地死去。相反,刚伸手就被抓的青壮年贪官,看似挺冤,其实却有改过自新、争取最后的幸福的机会。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玛佐夫兄弟》中有一个故事:某甲巧妙地谋杀了一贵妇,警察怀疑凶手是她的仆人。仆人被抓到警察局没多久,就生病死了。于是,世界上除了某甲本人,没有人知道谁是凶手,某甲完全可以继续他体面的生活。但是,某甲却备受良心的煎熬,终于在多年以后把真相告诉一位朋友,然后自杀。这个故事绝妙地印证了威廉·詹姆斯说的一句话:“上帝可能原谅我们所犯的罪,可是我们的神经系统却不会。”

所以我们经常看到,有些逃犯在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们已无法忍受神经系统对自己的惩罚。同样,那些未落入法网的贪官的神经也肯定不是铁打的,他们也同样忍受着煎熬,那种滋味,不会比坐牢好多少。毕竟,即使是没有任何信仰的人,也是做了好事心里就舒服,做了坏事心里就忐忑的。

不便宜。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3年8月28日《检察日报》书里书外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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