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联选萃：快意（下）
这一讲我们继续说快意，说说其他方面的。先看戴季陶（1890-1949）先生一副：及时雷雨舒龙甲，得意春风快马蹄。
上联“及时雷雨舒龙甲”，是说——久旱逢甘霖，真是太痛快了。你看，蛟龙们都在大雨中舒活鳞甲、率舞狂欢呢。下联“得意春风快马蹄”，化用的是孟郊考中进士后、那一首快意高歌：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古人云：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这四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一联就说了其中的两件。接着看郑孝胥（1860-1938）一副：何异书鱼餐螙简，有如仙翮hé谢樊笼。
上联“何异书鱼餐螙简”，是说——读书的快意，就像饥饿的书虫大口大口地猛啃竹简；下联“有如仙翮hé谢樊笼”，是说——自由的快意，就像久困的仙鹤振翅一跃告别樊笼。下面看高邕（1850-1921）先生一副：抱琴卧花谈笑满席，吐奇献策风云动天。
上联“抱琴卧花谈笑满席”，是说——有琴可抱，有花可眠，有酒可醉，有朋可欢，闲居之快意，莫过于此。下联“吐奇献策风云动天”，是说——陈言献策，声振庙廷，百官敛袂，天子动容，有为之快意，也莫过于此呀。接着看杨善深（1913-2004）先生一副：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
这一副“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据说是明代名臣左光斗的书房联。意思是——进则纵横天下，提三尺长剑以激荡风云；退则怡养其身，于花鸟书卷间自在逍遥。下面看钱君匋（1906-1998）先生一副：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足下青。
这一副“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足下青”，眼界高了，境界自然也高了。——我心凌华岳，我志越蓬莱。何用勤拂拭？自不惹尘埃。接着看张裕钊（1823-1894）先生一副：天下文章莫大乎是，一时贤士皆从其游。
上联“天下文章莫大乎是”，有点吹牛。南怀瑾先生曾提到一首打油诗，和这个吹得有点像。天下文章出浙江，浙江文章在余杭。余杭文章数阿弟，阿弟跟我学文章。下联“一时贤士皆从其游”，这个是说——要不是我真牛的话，天下聪明人怎么会争着投奔到我门下呢？这是把老师、学生一起夸了。孟子曾讲过这样一段话：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今天学生要想夸老师，可以送这副对联。不过，如果夸的不是语文老师，就需要适当改动一下。比如改成：天下高才莫大乎是，一时贤士皆从其游。下面看王大炘xīn（1869-1924）先生一副：抗首十年因玩世，冲冠一怒为交情。
上联“抗首十年因玩世”，是说——我这个人呀，就是桀骜不驯，玩世不恭；下联“冲冠一怒为交情”，是说——但是，为了朋友交情，我可以两肋插刀、万死不辞。这一副所言，正是东西方文化中普遍存在的“侠义”精神。这种精神只重道义、不管程序，即韩非所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也。底层百姓对“侠义”的崇拜，往往基于行政司法的腐败。东方的武侠与西方的骑士，精神上很类似。等到天下太平、政治清明了，“侠义”也就灭迹于无形了。接着再看钱君匋先生一副：桃扇春风人按曲，蒲床秋雨客谈兵。
这一联“桃扇春风人按曲，蒲床秋雨客谭兵”，是说——在融融春风中执扇观舞、击节听曲，在潇潇秋雨中纵横千载、谈史论兵，都是人生难得的快事。下面看赵叔孺（1874-1945）先生一副：手中书坠初酣枕，窗下灯残正剧棋。
上联“手中书坠初酣枕”，是说——手里拿着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书也滑落到了地上；下联“窗下灯残正剧棋”，是说——黑白进退乱纷纷，主宾较量正殷勤，红烛一点残欲尽，家童倚榻早昏昏。这一副出自陆游的七律《幽居书事》，原诗如下：安命知天更不疑，幽居最爱早寒时。手中书堕初酣枕，窗下灯残正剧棋。鲜鲫每从溪女买，香菰时就钓船炊。山阴清绝君须记，雪里骑驴未办诗。最后看吴昌硕（1844-1927）先生一副：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应无快活人。
这一副“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应无快活人”，是说——心里乐得不行行，任谁也没我幸福。到底乐什么？我不告诉你。大家琢磨一下，这一副要是改成“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更无快活人”，是不是显得更“快意”呢？快意（上-诗文书画）天惊地怪见落笔，巷语街谈总入诗(吴昌硕)飞电流云绝潇洒，名章俊笔纷交衡(曹鸿勋)雄词脱手坚如铸，秀语生花粲欲飞(钱君匋)观史目光明若电，为文辞气盛于潮(黄宾虹)海为澜翻松为舞，舌有风雷笔有神(钱振锽)激烈哦诗殷金石，纵横落笔走蛟虬(何绍基)文情跳荡摩天鹄，笔意腾挪得雨蛟(张问陶)诗罢春风荣草木，书成快剑斫蛇龙(费新我)画就烟云连泰岱，诗成书札满江湖(于右任)先取山川来掌上，尽收风景入豪端(谭泽闿)书以功深能跋扈，画惟性到见纷披(谭延闿)正得意时尝起舞，到凝神处略濡毫(吴湖帆)快意（中-酒）平居节饮无濡首，上坐谈经若决河（任堇）花前独占春风早，酒边犹发少年狂（张大千）园林无俗情，春秋多佳日；耕种有时息，斗酒聚比邻（钱振锽）高阁俯沧江，看帆景飞来，酒杯在手；小楼环古堞，听书声起处，明月当头（褚德彝）放达壶觞酬歌北海，优游杖履笑傲南山（江峰青换将宝玦千尊醉，留伴孤灯一炷斜（张謇）人言耽酒宜千日，天放看山又十年（谭延闿）万事放怀闲岁月，一尊高唤好朋俦（梁同书）纵酒预谋良夜醉，缘云拟驻最高峰（陈含光）纵是有花兼有月，共君论饮莫论诗（王闿运）斗酒纵观廿一史，炉香静对十三经（史可法）每日必拥书早起，无夕不饮酒高歌（谭泽闿）奇书万卷绕四壁，美酒百壶醉一春（梁同书）快意（下）及时雷雨舒龙甲，得意春风快马蹄（戴季陶）何异书鱼餐螙简，有如仙翮谢樊笼（郑孝胥）抱琴卧花谈笑满席，吐奇献策风云动天（高邕）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杨善深）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足下青（钱君匋）天下文章莫大乎是，一时贤士皆从其游（张裕钊抗首十年因玩世，冲冠一怒为交情（王大炘）桃扇春风人按曲，蒲床秋雨客谈兵（钱君匋）手中书坠初酣枕，窗下灯残正剧棋（赵叔孺）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更无快活人（吴昌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