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温州美食之蛏子咸》
难得清明回老家瑞安。母亲叫我在家里吃饭,我脑子里却浮现出令人欲罢不能的猪脏粉。正待开口说,“我到店里吃粉去了”。没想到母亲先开腔,“今天有你最爱的蛏子咸。”一听这话,霎时腮帮发酸,胃里发空。恨不能马上捧碗添饭,大快朵颐。
蛏子咸,是瑞安话里的倒装词,其实就是咸蛏子。它的妙,在于生腌。我们知道的贝壳类水产,无外乎贝、蚌、蛤、螺之类。其中,贝、蚌、蛤都有对称的两瓣外壳,以保护中间的嫩肉。而螺则明显不同,其外观按着奇妙的数学曲线生长成封闭的螺壳。从口感来说,两瓣外壳的贝类比起显粗粝的螺肉,更嫩、更滑,也更适合生吃。
在贝类里面,名角儿是赤贝和北极贝。好的赤贝色泽红褐,而好的北极贝色泽青灰。这两者都是日式料理店中的宠物。日本人喜欢拿它们做刺身,蘸着现磨的芥末,再配上些许酱油,大美。然而中国人对食物的创新能力同样强悍。日式餐厅里极少见的象鼻蚌,就被中国人用来做刺身。其入口爽脆,又充满弹性,很容易令人上瘾。
蛤蜊里面,毛蚶相对低贱。因其个大、肉厚且便宜,平民竞食之。毛蚶最出名的事件,是在88年引发了上海滩的甲肝大流行。自此毛蚶被打入冷宫。同处蚶族,血蚶个儿比毛蚶小很多。用开水稍微一汆,再掰开银白色的外壳。那满带血水的嫩肉,绝对是东海之滨的居民一生中挚爱。
最不起眼的当属蛏子。因为长于近海泥滩,易得,所以在贝类里无法登大雅之堂。广东一带的海鲜大排档中,蛏子王(竹蛏)是重要菜肴之一。竹蛏块头很大,肉厚,通常用姜葱或豉汁炒,也是老饕的爱物。
真正令普通蛏子悍然突围的,就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最最美妙的蛏子咸。我们知道,蛏子一直生活在淤泥和海水混合的环境里。通常刚捞上来的蛏子,全身污糟。用清水不断冲洗之后,只不过把其外表搞得干净,而内在还是诸多淤泥。然而腌制蛏子咸,正需要这样全身带泥、刚从泥滩上捞出来、两瓣外壳还能一张一翕的活物。把新鲜的蛏子浸泡在水里,然后加些盐。看上去腌制的方法很简单,然而蛏子本身要足够新鲜,活力要强。加盐的量非常有讲究。加得太少,容易变质。加得过了,立马转为重口味,咸鲜的感觉荡然无存。一般来说,腌制1-2天就可开吃。
腌制完毕的蛏子咸,吃之前先用清水漂洗好几次,去其龌龊,并冲淡一些盐度。其佐料非常简单,一小碟料酒就足矣。余下要准备的,就是人均至少两大碗饭。用筷子扒拉一口饭,然后打开蛏子咸的两瓣壳,看看莹白如美玉的肉质里面,有没有夹杂黑泥。如果有泥,就用手把它挤出来。如果没有,就放心在料酒里荡几圈。然后把用酒涮过的蛏子咸放入口中。这一口咸中带鲜,滑爽无比,和白饭的平淡从容形成滋味的绝配。这个时候,如果人多,肯定会如集体军训般争相抢饭,同时也会啧啧于这普普通通的白饭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好吃。我在想,日料餐厅里再顶级的Toro大腹寿司,也绝对没把握战胜一只蛏子咸搭配一口饭的美妙。现在的人运动量都小,一般的菜分分钟催人饱。唯有蛏子咸,催生令人无法停箸的冲动。
旧时只有家居东海边的人,才能充分体验蛏子咸的美妙。我离开家乡20多年,走南闯北。北方不消说,吃不到好的蛏子。岭南之地,也只有蛏子王。真正遗憾的是,堂堂东海之滨的沪上,居然也从未在菜场看见有蛏子咸出售。实在馋嘴的时候,总是盼望着父母快点到上海。每次他们来,总会携带少许令人酣畅淋漓的蛏子咸。三下两下吃完,又要干巴巴地期盼和蛏子咸的再一次聚首。
媒体上经常说近海污染严重,所以最好不要吃贝类。然而对我们长自海边的人来说,如果从此和这些伴随我们长大的贝类绝缘,如苦行僧般待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思呢?蛏子咸,以最草根的价格,一举征服最挑剔的食客。这份酷炫,绝对不是不着调的三言两语所能尽绘。
谨以此文怀乡。
(图片来源于亲友或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