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
南三复是山西太原的世家大族。另外有一座房子,距离平时所住的地方大概十多里路,每天去看别墅,来回逗留都要花去一天时间。
这天,去别墅路上,突然天降大雨,路上有一小村庄,看到一农人家,里面很宽敞,因此到农人家里避雨。附近村中人一直很敬畏这南三复。
少顷,农人出来迎接南三复,十分小心谨慎。到房间里面,很狭小。南三复坐下之后,农人这才拿起扫帚,殷勤打扫房间,接着用蜂蜜泡茶。南三复让农人也坐,农人这才敢坐下。
问这农人姓名,农人回答:“我叫窦廷章。”
未几,拿来美酒,煮一只嫰鸡做下酒菜,侍奉得很周到。窦廷章有一女儿,刚到及笄之年,正在上菜,走到门外面,稍微露了半边身子,年龄十五六岁,端妙无比。
南三复心中微动。雨停之后,回家,很想念这女子。几天之后,带着财物去酬谢窦廷章,希望借此拉近关系。
从此,经常路过窦廷章家,带着美酒佳肴,流连这里。窦女也和他渐渐熟悉起来,也不再避讳,经常在南三复面前奔走。南三复一看到窦女,窦女就娇羞的低下头。
南三复更加为之神魂颠倒,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天,刚好窦廷章不在家,南三复在窦家坐了许久,窦女出来招待客人,南三复捉住窦女手臂,狎昵之。窦女焦急起来,严肃拒绝,说:“奴家虽然家里穷,也要按照婚礼下聘才能出嫁,你不要仗势欺人。”
刚好南三复妻子死了,于是拱手作揖道:“倘若能得姑娘垂青,一定不会娶其他人,非你不娶。”窦女要求南三复发誓;南三复指天发誓,绝不辜负,窦女这才答应他,与之欢好。
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窦廷章出门,南三复就和窦女欢好,窦女催促他:“这样幽会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能在你的管辖下,赐给婚姻,父母必当以此为荣,绝无不和谐之处,你赶紧处理此事!”
南三复答应。回头转念一想:她一农家女子,怎能做配偶。姑且先假装答应她,能拖一时是一时。
刚好有媒人来给自己说媒,最初尚且还有点踌躇犹豫;接着听到美貌,财产丰富之女方,这下更下定决心要抛弃窦女,迎娶富家女。
窦女怀孕之后,更加焦急的催促南三复来说媒,南三复于是不再去窦家。
无何,窦女临盆,生下一儿子。窦廷章毒打窦女,说她未婚生子,有辱家风,丢人现眼。窦女不得已,只有把南三复一事全部告诉窦廷章,并且说:“南三复一定会来娶我的。”
窦廷章这才放了女儿,派人去询问南三复:南三复却坚决不承认有这回事。窦廷章盛怒之下,将外孙仍在荒野之间,加倍毒打女儿。
窦女不得已,暗中哀求邻妇,求邻妇去告知南三复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南三复还是置之不理。
窦女无可奈何,乘着月色逃走,在野外听到儿子哭声,看到儿子还活着,抱着儿子一起逃走。
到南三复门口,敲门请求一见,告诉看门人:“只要能得到你家主人一句话,我死而无憾;他就算不顾念我,难得自己儿子也不要吗?”
看门人将这番话传给南三复,南三复却告诫看门人千万不要将窦女放进来。窦女靠着门,悲哭不已,五更之后才听不到哭声。
天亮之后,到门口一看,窦女已经抱着儿子冻死在门口。
窦廷章大怒,将南三复告上县衙,大家都认为南三复太没道理,肯定要受重罚。南三复大惧,拿出一千两白银贿赂窦廷章,这才息事宁人。
之前给南三复说媒谈成的富家女父亲,晚上梦到窦女披头散发抱着儿子,告诉富翁:“你一定不要答应将女儿嫁给南三复;如果答应,我一定会杀了你女儿。”
富翁贪恋南三复的财富,最后还是答应了。
迎亲那天,嫁妆很丰盛,新妇也美貌。然而这新妇神情很悲伤,整天脸上都看不到笑脸;枕席之间,还经常有眼泪。问她,也不说。
几天之后,富翁来了,走进门就开始哭,南三复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拉着岳父到新妇卧室。富翁看到女儿惊骇说:“刚才在后花园,看到我女儿吊死在桃树上;如今在房中的女子是谁?”
女子听到富翁说话,脸色顿时大变,扑倒在地,就这么死了。仔细一看,竟然是窦女。南三复急忙赶到后花园,新妇果然自刭死了。
南三复大骇,跑去将此事告诉窦廷章。窦廷章打开女儿坟墓,撬开棺材,里面的尸体已经不知所踪。窦廷章因为南三复害死自己女儿,余恨未消,如今看到女儿尸骨无存,更加大怒,又把南三复告上县衙。
县令因为这件案子实在太过离奇,一时之间也无法定罪。南三复又拿出许多钱财贿赂窦廷章,哀求窦廷章大事化小;县令也收到南三复的贿赂,案子这才罢了。
然而南三复家自此开始慢慢衰落,因为家里出了这些怪事,也没人敢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南三复不得已,到百里之外下聘迎娶曹进士女儿。
还未举行婚礼,刚好民间有虚假传言,说朝廷将选良家女子到皇宫当嫔妃,宫女,因此家里有女儿定亲的人家,都赶紧送到丈夫家。
一日,有一老妪带着一轿子来了,自称是送曹家女儿来完婚的。众人扶着女子进入房间,对南三复道:“皇帝选妃之事实在太急迫,仓促之间,不能按照常礼行事,姑且先把小娘子送来。”
南三复问:“怎么连客人都没有?”众人回答:“有一些不算丰厚的嫁妆,就在后面,马上就到。”说完老妪草草了事,径自走了。
南三复看这女子也有些风韵,长的也算标致,于是和她开些玩笑。
女子忽然低头,拿着带子,神情很像窦女。南三复心中很是厌恶,但是又不敢说。
女子登上床榻,拉过被子,盖着头,自己睡了。南三复以为这是新妇害羞,很平常,也不以为意。
天色已经全黑,曹家人还是一个都没来,心下这才开始起疑。掀开被子,问曹女,然而,曹女竟然浑身冰冷,气绝身亡。南三复大惊失色,也不明白其中缘由,派人赶紧到曹家告诉曹进士,曹进士却说自己从来没有送女儿到南三复家。
此事口口相传,都觉得很奇怪。刚好姚孝廉女儿去世,刚下葬,第二天晚上就被盗贼发现,撬开官差,偷走姚女尸体。听到南家怪异之事,到南家查看,南三复死去的妻子竟然是姚孝廉女儿。
拉开裹尸布一看,女儿竟然赤身裸体。姚孝廉大怒,写下诉状,将南三复告到县衙。县令也因为这南三复总是吃官司,行为不端,心下很厌恶此人,判处死刑。
异史氏说:“始乱终弃之事,实在不讲道德;何况最初发誓,最后却像没发生此事一样?窦女在家被父亲毒打,他不管;到自己门口哭诉还是不管;真是何其忍心!所以对他的报复也比辜负霍小玉的李十郎更为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