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第二届全国教师文学作品大奖赛张湉作品

我们的固原

张湉(宁夏)

每个城市都会给人不同的印象,固原对于我来说,陌生又熟悉。

1990年那个炎热的夏季,山里的麦子还没有收割完毕,妈妈在固原的一个小山村生下了我。

我妈是土生土长的固原人,我爸是随着爷爷他们那一辈从甘肃一路走走停停担着扁担做小生意,最后落户固原的“外地人”。我是爸爸和妈妈的第二个孩子。如果按出生地算,我多少也算个固原人。所以这许多的故事都发生在我的身边,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

爸爸与固原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着固原山区的诸多不便,有一部分头脑开明的年轻人相继搬离了大山,去了更加广阔的平原地区。我爸就是那部分年轻人中的一个。他来到距离老家几百公里以外遍地荒漠的北部,开垦荒地、修建房舍。1990年冬天,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我爸举家搬迁到固原北边的一个小村庄定居下来。

爸爸搬家之后,就再很少再回固原了。几个叔叔和姑姑都在甘肃,爸爸唯一牵挂的是他的工作。1979那年,爸爸毕业于固原农业学校,历史上的那年,全国各地知识青年正在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上山下乡”运动,爸爸从学校毕业以后没有分配工作,直接回到了小山沟里,在大队当过会计、干过民办老师……一直到搬家那年,爸爸许多的同学都通过各种途径解决了工作,唯独爸爸的工作石沉大海。仍记得我都已经上小学了,时间到了1997年左右,爸爸还屡次给固原县政府写信,请求政府解决他的工作。结果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爸爸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找到工作,从那之后,他也慢慢认命,成了一名面朝黄土耕作的农民。但是爸爸当农民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一门心思在田地间的人。小时侯和父母一起干活,总能听到妈妈诟病爸爸的话“你看你锄的地,刚把地皮盖住,就像猫盖住了热屎”、“你看你扬的麦子,别人卖的啥价格你卖的啥价格”“你看你……”但是爸爸是个挣钱的好手,总能想到很多赚钱的途径。

爸爸首先利用会给牲口打针的特长应聘了乡镇府的防疫员,这一干就是很多年。春种、秋收之后的闲暇时间爸爸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给各家喂养的牲口打针,挣到了第一笔“兼职”费用。

那时候物质生活十分匮乏,我家周围只有一家小卖部,小卖部的主人是个脾气很凶的老头,我和其他小朋友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去小卖部里买东西。爸爸也开起小卖部,和那个很凶的老头不同的是:爸爸告诉我和妹妹,卖东西嘴巴要勤快、态度要好,每逢抱小孩的顾客进来,不管人家买不买东西,我们都会送糖果。买两毛钱的糖果也要多给别人多送一个。商店很小,地理位置也不占优势,可是生意却十分红火。

小商店盈利之后爸爸初次尝到了甜头,又购置了脱玉米机器,一到玉米丰收的季节,爸爸简直忙的不可开交。脱完这家去那家,去了之后爸爸不仅操作机器,还帮人家干活。

后来爸爸当防疫员久了,有了一定的经验,积攒了人脉,又开了兽药店。村子里养殖户很多,兽医却很少。别的兽医看病要价高,又不愿意上门服务。爸爸特别勤快,不管谁家的牲口生病,他总是丝毫不怠慢,随叫随到,骑着自己的摩托车风尘仆仆的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有时候甚至是半夜,爸爸也会出诊。时间长了,养殖户都特别信赖爸爸,爸爸的口碑和声望也越来越大,生意自然越做越好。

我想:在爸爸的内心应该是有遗憾的吧!即使他现在从未提及以前工作的事情,他向来不抱怨什么,即使他的同学升官发财、飞黄腾达,好像这些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才不遗余力的供给我和哥哥、妹妹们读书,现如今我们都顺利的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工作。爸爸却依然坚持着早出晚归、走街串巷的给牲口看病。

阳光晴朗的日子里,总能看到爸爸躺在摇椅上呼呼睡觉,他十分容易满足,睡醒以后谈起以前在固原挖野菜、吃洋芋的生活他总是笑呵呵的说:“固原的洋芋就是好吃!”对物质上的东西他要求不高,他喜欢吃味道很淡的面条,穿最普通布料的衣服,唯独有一个“不良嗜好”总也戒不掉——爱抽烟。

我想,上帝也许是公平的,他为爸爸关上了曾经最容易的那扇窗户,几经曲折,却也打开了通向幸福生活的大门。正是因为爸爸有想法、肯实干、不抱怨,爸爸的晚年才会如此简单快乐,我家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小舅舅与固原

小舅舅是妈妈最小的弟弟,土生土长的固原人。

小时候我家种的庄稼总是那么多,炎热的夏天,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把镰刀架在磨刀石上发出的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磨镰刀声。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妈妈最期待的一个人也经常出现,他就是小舅舅。小舅舅那时候应该十多岁,还是个小伙子。每当他来,家里必定是欢声笑语的,一是因为小舅舅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零食,记忆中好吃的“熊毅武”牌方便面一人两袋,这可高兴坏了我们这群毛孩子。最重要的是因为小舅舅性格十分开朗,总能令我们这一堆孩子十分崇拜。小舅舅来了之后,爸爸妈妈也十分高兴,因为望不到边的麦子,终于多了一个帮手,小舅舅知道家里孩子多,地里没人帮衬,给我家干活总是不遗余力,他换上旧衣服,挽起裤管来,便加入了和爸爸妈妈一起收麦子的行列,一直到麦子收倒,小舅舅才回老家。

小舅舅要结婚了,小舅母很漂亮,脸蛋红扑扑的,说起话来柔声细气。我和弟弟妹妹们都特别喜欢这个小舅妈。

结婚之后为了生计,小舅舅经常在外面打工,砖厂里、工地上,只要能挣钱,小舅舅从来不挑工作、不喊辛苦。记得有一年我上初中,天还麻麻亮,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话,后来听妈妈说小舅舅借钱买了辆二手货车,开始跑起了运输,他拉着货要往中卫送,正好路过我家,进来坐了一阵阵,说了会话,又急忙走了。再后来听妈妈说,那辆货车总是坏,修修补补,钱没挣上,欠下了一屁股债。

小舅舅有几年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好,因为负债,在姥姥、姥爷相继过世后的几年里,家里的老院子还像以前一样破败。他尝试了很多赚钱的法子,还是没有好转。终于有一年,我在爸爸妈妈的谈话中知道“他赚大了”。原来头脑灵活的小舅舅在政府号召种植松树苗子的第一年就大胆响应号召,一口气种下了十几亩松树苗子,在其他人还畏首畏尾,持观望态度的时候,这无疑是冒险的,但转眼几年间过去了,第一批种下的松树苗子给小舅舅带来了可观的收入,这时候山里人才沸腾了——原来不起眼的小松树这么能挣钱!小舅舅不仅自己种植松树苗,还贩卖松树苗,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他没有停下致富的脚步,继续尝试新的领域。在小山村里他办起了电信营业厅,山里人也开始拉网线,用WiFi,他的生意好的一塌糊涂。

小舅舅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老院子被他翻整的焕然一新,按上了抽水马桶、洗澡的淋浴花洒。政府开发了山里的旅游线路,他又新开了农家乐,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新盖的透明玻璃门上,十分洋气。

小舅舅不服输,不甘心向生活低头,即使生活在小山村里,他也是小山村里最洋气的人。

在小舅舅的家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小舅舅口中的“洋琴”,它的样子像极了古筝,却并不是用手来弹奏的,是用一个木头样式的小木槌在琴弦上敲奏节奏。夜晚闲的时候,舅舅和其他爱好音乐的乡亲们一起,有的拉二胡,有的敲“洋琴”,还有的唱歌,其乐融融。每年正月里,一年一度的“秦腔大会”,小舅舅画上脸谱,穿上服装,咿咿呀呀的唱起秦腔,又变成了山村里的“秦腔达人”。

小舅舅喜欢这里,生活在这里,他享受这里怡然自得的生活。

姨姨与固原

与固原的印象还有一大部分和至今还生活在固原的姨姨有关。

妈妈说我三岁多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在老家度过的,姨姨那时候还没有出嫁,我天天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她帮我洗脸、梳头,还帮我赶走取笑我口音的顽皮小孩子……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老家的路边有个桥,桥头边上有一块白色的大石头,我曾一个人固执地坐在桥边的大石头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象着爸爸妈妈某天有可能突然从汽车上下来,带我回家,可是妈妈说每次都是姨姨在那个石头前把坐着等车的我赶回的家。

因为上学的缘故,我很少回固原。再回到固原,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岁多的笑笑牙牙学语。妈妈、我、侄女和女儿一行四个人坐着火车,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路悠然自得的到了离姨姨家最近的小火车站。七月底的固原,有些凉意,倒是多了一些盛夏难得的舒爽。在无人值守的火车站旁,等了很久都没有车,最后挤上了一辆本已塞满人的私家车,还好,没多久就到了。

这次再回来,姨姨也有了自己孙子,才五十岁的姨姨,因为半年前的一场病,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儿子在新疆工作,媳妇又不在,一个人常年带孙子,更显得疲惫。姨姨是个特别热心的女人,邻居们都喜欢她,姨姨的小商店总是挤满了人,不大的地方都是串门聊天的邻居。山里的七月,大家都闲着,姨姨手艺不错,她总是在这时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鸭架、鸭脖、鸭舌端上桌来,供邻居们免费品尝,品尝完了姨姨还要征询意见:“和上次卤的哪个好吃?”吃了免费的鸭脖,邻居走的时候一定会再买几根带回去,给家里的其他人吃。我想:在小山村里之所以姨姨的商店生意这么好,和姨姨的做人是分不开关系的。

热情好客的姨姨,人缘也特别好。松树是老家人主要的经济作物,但是听说松树锄草特别麻烦,但是每当姨姨家要锄地的时候,总有五六个农村妇女一起约着来家里,边开着玩笑边互相打趣,然后一起去锄地,她们有的才锄完自家的地,也有的还没开始锄地,她们都乐意相互帮助,一起干活,她们把这样的干活模式称为“编工”。

有一次我要去市里,怎么也等不到车,和姨姨在村口的路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车。过了一会来了辆摩托车,姨姨一招手,年轻的小伙就停了下来,他们并不认识,他却很乐意捎我到附近的镇上。摩托穿梭在连绵起伏的大山中,一路上十分寂静,窄窄的路上几乎没有行驶的车辆。到了镇上,我忙忙道谢,他憨厚地笑着告诉我,不必客气,只是顺路的。

尽管山里的交通如此不方便,有一部分年轻人宁愿打工也要离开这里,这里却仍然有老一辈的固原人留了下来,她们热爱大山,热爱这里,她们将山里的泉水引入了锅灶间,将土豆压成粉条卖出好价格,她们也想着法子勤劳致富,她们乐观、善良、勤劳,她们在这里耕耘、播种、收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她们就是最可爱的固原人。

我与固原

小时候的我,和大部分孩子一样,爱热闹。妈妈回娘家的时候,我们几个都想跟着回去,她不得不带上拖油瓶似的我们几个,可是上有哥哥,下有妹妹,我是唯一一个不用操太多心的,于是我就理所应当的留下来跟着爸爸。妈妈回老家了,我天天顶着一头茂密蓬松的乱发跑来跑去,野小子一般,爸爸怎么也梳不开我的辫子,便一剪子剪掉了我的长头发,这是童年回忆里没回固原带给我的最大损失。

小时候我很少回固原,关于老家的回忆也十分模糊。再回到固原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准备结婚了,爸爸妈妈按照老家的风俗让我和我的未婚夫一起去“请舅舅家”。他太忙了,这个事情只能由我一个人去完成。九月底的固原,早晨的温度比我想象中度低很多,以至于我一下车就冻得浑身发抖,二舅在透明玻璃杯里倒满水,把水递给我垫着毛巾让我抱着暖手。为了让我看看固原的发展,二舅开着车,绕着固原市区边走边给我介绍,汽车沿着高低不平的山间柏油路爬坡、下坡,新城区的风景尽收眼底。碧绿碧绿的松柏给大山披上了绿色的衣衫,高高建起的信号塔和风格迥异的楼房让人又觉得这里充满了现代化。固原也算个“山城”,很多马路都是从山中开发出来的,特殊的地形让这个城市变得不同。

表妹带我回老家,沿着崎岖的山路,路两旁是绵延不尽的大山,山是灰蒙蒙的,天似乎也是灰蒙蒙的,终于到了姨姨家,姨姨给我煮了土豆,烧了松塔塔。土豆和我们平常吃到的不太一样,很沙,土豆的皮从中间爆开,露出金色的软糯香甜的土豆泥,刚端上桌就能闻到一股食物的鲜香味道,我迫不及待的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至于松塔塔,其实就是松子,一个像塔形状一样的东西,从锅灶下掏出来的时候,黑乎乎的一块,没有人会联想到这是一种美味,姨姨用扫帚扫去表面上烤焦的灰,然后轻轻磕一磕,掰开来,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这些城市里吃不到的味道,让我感觉新鲜亲近。食物原始的味道和亲人的热情淳朴使我忘记了路途的颠簸,忘记了这里的寒冷。

这里是妈妈的故乡,是爸爸当年错失工作的伤心地,是我出生的地方,这里对于我却始终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我好像属于这里,因为我曾真实的回到这里,这里有姨姨、有舅舅、有爸爸妈妈共同的回忆,还有我短暂的童年。我又好像又不曾属于这里,二十多年来,我回这里的次数总能数的清。在这里我永远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向感差的总会迷路。但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始终牵扯着我。这南部山区的方言朴实而又耐听,不管走到哪里,都似乎洋溢着一种共同的认同感。我喜欢这里清新的空气、朴实的人们、食物原始的味道,喜欢这里不发达的一切。

我喜欢这里,即使我离开已经很久,但是我仍然渴望还有空再回去。回去吃那朴实的食物,听姨姨讲从前的故事,重温妈妈小时候的回忆。

这就是我们与固原的故事。

【作者简介】张湉,女,小学语文教师。1990年出生于宁夏固原什字的一个小山村,她热爱读书、热爱写作、热爱朗诵,喜欢用美好的文字记录身边的故事,用美好的声音传递热爱的文字。朗诵作品《青春中国》入围第二届教育组、国家语委组织的中华经典诵写讲 “诵读中国”大赛;《嗨,老班》入围中国教育电视台“建国70周年,教师好故事”。多篇教育随笔发表于《银川教育》、《贺兰》等杂志。教学随笔三次获得宁夏科研成果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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