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的秋天——厄尔布尔士山下的围棋故事之七
作者与夫人在伊斯法罕大清真寺前广场上
德黑兰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早在5000年前,伊朗就创建了灿烂的古代文明,那时它叫古波斯。南部的古城设拉子附近的波斯波利斯以及中部的古城伊斯法罕都做过它的首都。德黑兰(Tehran)被作为伊朗首都并发展起来还是最近200年的事。
“德黑兰”一词是古波斯语“山脚下”的意思。据说,1000多年前,东西走向、屹立在浩瀚的里海南边的厄尔布尔士山的南麓坡地上还没有多少人居住,这里还是一个由稀疏的法国梧桐树林(所谓法国梧桐只是中国人的叫法,其树种学名叫“三球悬铃木”。中国普遍栽植的其实是二球悬铃木,俗称也叫英国梧桐,但因是法国人首次将其带入上海法租界种植,国人便将原本俗称英国梧桐的二球悬铃木称之为法国梧桐了。还有一种是一球悬铃木,俗称叫美国梧桐——作者注)包裹着中的小村庄。后来,可能是因为此地背靠雄伟的厄尔布尔士山脉,里海南下的湿冷空气与山南伊朗高原的热暖空气在这里交汇,几乎每年都下雪,而且是大雪。因此,德黑兰拥有无尽的山上雪水,气候虽然干燥,却也春夏秋冬,四季分明,非常适宜人们居住。200年前,伊朗的恺加王朝把这里定为首都。自那以后,德黑兰人口便开始日渐兴旺起来。20世纪60年代以后,由于伊朗的石油财富剧增,这座城市也获得了巨大的发展,现已发展成为一座拥有上千万人口的规模庞大而繁华热闹的大都市了。德黑兰海拔约在1500米至2000米之间,全城北高南低,最南处与最北处海拔落差高达数百米。
德黑兰市的南部多古老而低矮的建筑,绝大部分中低社会阶层老百姓居住在那里,也是伊朗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至今这里的许多大巴扎(市场)仍保留着古代波斯城区的风貌。走进这些大巴扎,你就像走进了一座巨大的迷宫,里面狭窄的街道弯弯曲曲,纵横交叉,似乎无边无际,稍不小心,你可能就会迷路,或者最后从离你原先进去的入口好多公里以外的另一个方向可能完全不同的出口走将出去。
大巴扎里面的街道大多铺着光亮的但凸凹不平的看来已有年头的青灰石板,其两边都是一些各种各样的以制作和销售地毯、铜制品、骆驼骨雕、皮毛革具以及藏红花等波斯草药等具有波斯传统风格的商品为主的店铺和地摊,大多为前店后坊,或店坊合一。这些制作和销售传统商品的店铺中也间杂着不少销售西服、皮鞋、香水、化妆品和金器等现代消费品和奢侈品的商铺。当然,更少不了一些叫卖各种波斯出产的水果、干果、食物和饮料等的商铺和摊位。这些食物有馕、大饼、杏仁、开心果、葡萄、无花果、椰枣和莫夏伊等。莫夏伊是伊朗特有的一种用大麦芽浸泡过但非发酵酿造的、味道醇厚、不含酒精的大麦汁饮料,颜色略黄,也有不多的泡沫,冰镇过的莫夏伊饮用起来口感十分地醇厚和解渴。那感觉叫一个字:“爽!”虽然它不会让人上瘾,但只要你喝过它,你就会时常回味它。
伊朗的手工艺水平也很高。除了众所周知的波斯地毯闻名于世之外,伊朗的金器、银器和铜器的制作与雕刻水平也非常地高。你在伊朗任何一个城市的大巴扎里都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金属器皿作坊和店铺。里面挂着的和摆放着的各种金银铜器琳琅满目,光亮耀人,让人流连忘返。
还有不少流动商贩手里拿着各种小包装的商品沿着那些狭窄的街道在不停地来回走动着,叫卖着。巴扎里的商品数量和种类极为丰富,让人目不暇接。在那里,几乎所有商品均可讨价还价。讨价时,你来我往,心平气和,即使不买,也笑脸迎送,不愠不怒,煞是有趣。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买东西不还价倒显得有些另类了。还有一条很重要,那就是波斯商人均比较讲究诚信。所以,除了那些舶来品,你丝毫无须担心在这里会买到什么假货的。当然,次品也有,不过价格也低,只要你问,那些伊朗商人也都会告诉你的。
但在所有这些伊朗特产中,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大饼。伊朗的餅种类较多,统称为“馕”(Non),但我说的这种大饼最大,似乎叫“萨加克”(sangak),是在大饼店铺满鹅卵石的硕大的炉膛里烘烤出来的。这种萨加克大餅,国内没有,世所罕见,为此想多说几句。这种大饼名副其实,一般长约一米,宽约半米,发面做的,你如用手平举着,几乎拖到地那么长,足有两三斤重。此餅因在大饼炉中用鹅卵石铺垫烘烤,底部布满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圆坑,刚出炉时,餅香扑鼻,松软可口,一个人无须菜肴就可一口气吃掉它一半。但只要放到第二天这个大饼就不好吃了。干燥的气候使得大饼脱水变得就像被微波炉过度烘烤过那样坚硬难掰,吃起来也难以咀嚼。这种大饼是伊朗普通民众,特别是中低收入民众的主食,几乎每天都吃。德黑兰的各个街区都设有这种福利性质的大饼店。非常方便。
伊朗人也吃大米饭和西式面包,但相对而言大米很贵,伊朗产的大米当时要1500里亚尔,也即1个多美元1公斤。(这个价格用现在的眼光看好像还不怎么样,但与当年国内还收粮票时的每斤大米1-2角钱的价格相比那就显得贵得太多了。——作者注)可大饼呢?由于伊斯兰革命就是依靠底层贫困民众的支持而成功的,所以革命后的伊斯兰政府回报贫困民众,向他们提供各种各样的食物补贴,从羊肉到面粉,无不便宜得出奇。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这么一张面积几近半平方米、重量多达1公斤的香喷喷的大饼市价只卖50里亚尔——一个小镍币而已(伊朗当时最大的镍币是500里亚尔,大小重量如5港元镍币)。按照当时美元与里亚尔的汇率(1:1400)计,还不到人民币3毛钱!我想,这可能也就是保守的伊朗伊斯兰革命至今还能得到绝大多数贫困阶层民众支持的主要原因吧?
德黑兰北城则多现代化建筑和富人区,有许多成片的私人别墅和公寓,高级饭店和各种高档商品商店也大多设在那里。当然,所谓高档饭店是指那些革命前的饭店。革命后,这些所谓的高档饭店因管理不善也不再高档了。而那些销售高档商品的商店则因西方品牌被禁而也一个不剩地关门大吉了。革命改变了这一切。
德黑兰北区大多是坡地,土地比较金贵,这些私人别墅和公寓几乎都是栉比鳞次、围墙相连地盖起来的,也都很漂亮。大小不一的院子里或建筑物里面大多有着1-2个大小不等的游泳池,也有着绿树成荫的花园和青翠茂密的成片草地。葡萄架是德黑兰人院落里的常见设施。德黑兰这个城市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其居民喜欢养花种草,尤其是喜欢栽植蔷薇科的花,如蔷薇、玫瑰或月季之类的鲜花。几乎所有住宅的院子里都要么是一圈高大的乔木(多为核桃树或柿子树)庇荫下的一片青翠的草地,要么在围墙四周栽植一些花期较长、也可以攀爬高处的蔷薇科各色鲜花。
你走在大街边的人行道上,旁边住宅的围墙、铁栏杆或篱笆上总是显露出茂密程度不等的五彩缤纷的鲜花来,在风中摇曳弄姿,煞是好看。春秋两季,德黑兰的街道上总是暗香涌动,让人心旷神怡。刚到德黑兰时,不知为何,我每次走在大街上,看到旁边这种成片的鲜花出墙的美妙场景,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中国的一句景色与之相似但含义却可能不同的诗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 ”(宋叶绍翁《游小园不值》)
我和我太太就租住在德黑兰城北一个叫米尔达玛德的富人区纳夫特街(Naft,波斯语里意为石油)的一幢别墅里。这个别墅是一幢包括半地下室一共三层的小楼,整个建筑面积约500平方米,在周围众多的建筑物中只算中低档次。院子也不大,也只有大约500多平方,里面有一个约30平方米的小游泳池。由于和房东合住(我们住楼下,房东住楼上),租金并不高,配上全套家具、厨具、餐具、电器和生活用具,每月租金只有600美金,当年合人民币不到5000元,比现在的深圳或上海的房租要低上很多。
我们住的那个院落不算大,但也植有大量的蔷薇花和葡萄树。在靠近一楼露台处搭有一个2米多高的拱门形花架,蔷薇藤蔓攀爬在花架上。每当初秋,粉红色的蔷薇花进入盛花期,只要人站在那个三面用蔷薇花构成的拱门中,就会嗅到一种馥郁的花香。那种全身上下都被浓浓的馨香包裹住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院门进来就是一个长长的葡萄架形成的走廊,茂密的葡萄藤蔓枝叶遮蔽了强烈的阳光,洒下一片浓密的阴凉。每到秋季的9-10月间,正逢葡萄的收获期,那一串串褐红色玛瑙般的葡萄从架子上垂下来,在阳光的反衬下,晶莹剔透,强烈地刺激着你的视觉和味蕾。我们曾多次品尝过房东送来的那个葡萄架上产出的葡萄,很甜,无籽,且有一种独特的香味。(由于与房东合住,我们平时对这个葡萄架上垂挂的葡萄,即便成熟了,也只是欣赏,从来不摘。当然,房东也从不亏待我们——作者注)平时伊朗还产一种白色的无籽葡萄,很像新疆的马奶子葡萄,但要大些,也十分地好吃。
据史书考证,伊朗虽然不一定是世界上葡萄最早的原产地,但它一定是世界上最早的葡萄酒的酿造地。因为上世纪伊朗伊斯兰革命前西方考古学家曾在伊朗发掘出一个具有7000年历史的葡萄酒酿造遗址。该时间与我国7-8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浙江余姚河姆渡人工栽培稻谷及酿造米酒的历史时期相差不多。可两者截然不同的是,远古时期的河姆渡米酒如今在我国浙江还有遗存传世,即当今以花雕和加饭为主的以大米或糯米为主要原料的黄酒,而且早已蜚声海内外。(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黄酒而非白酒,即便是现在蜚声海内外的茅台,才能算是我国的国酒,名副其实啊!——作者注)可见,伊朗的酿酒历史与我国的同样悠久。波斯帝国时代酿造葡萄酒就已普及。据史料记载,波斯帝国皇帝薛西斯一世就曾赐予其臣下饮用金杯盛满的葡萄酒。中国种植葡萄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在汉武帝时期。张骞通西域时从安息和大宛带回了葡萄种籽。这里安息就是现在的伊朗。可见伊朗的葡萄酒酿造历史是多么地悠久。但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颁发禁酒令,举国禁酒。不仅禁喝,还禁产,并对信奉伊斯兰教的生产和制造葡萄酒者给予严苛的惩罚。不过,官方对于一些非穆斯林少数民族,如西北地区的阿塞拜疆人和亚美尼亚人等,则允许其生产葡萄酒,供他们自己消费和宗教仪式使用。
我在伊朗待了三年,品尝了无数品种的甜美异常的波斯葡萄,却连一口伊朗产的葡萄酒也没有喝上。真是遗憾!但我相信,如此味美的波斯葡萄如用来酿酒,那酿出的酒也必定是味美无比的。
德黑兰的秋天除了有那些葡萄、无花果、椰枣等新鲜水果,还有雨水和凉爽。德黑兰的春夏两季几乎不下雨,很干燥。平时走路,不停挥动的两只手每次碰到裤兜附近的腿部,总感到那里有一股凉意。刚开始感到奇怪,但不知为何?后来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掌,尤其是大拇指根部正在不断地出汗调节体温,每次擦到腿部的裤子,那些渗出的汗水就挥发了,不仅带走了体内的热量,也给腿部那个地方带去一丝凉意。另外,德黑兰的空调也不用制冷剂,而是利用水挥发制冷的原理,用风扇吹拂循环水后产生的气流,其温度可以降低很多。所以,伊朗的空调(估计里海附近地区除外)都是水制冷空调,很是节约能源。由于天气太干燥,因此伊朗没有水制冷易得关节炎的说法。在伊朗的中国人也没有因此而弥患什么关节病的。
但德黑兰的秋季却是例外,并不干燥。十月份过后的深秋季节,几乎每周都有一场雨。而每场雨后,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各种落叶乔木的树叶儿也渐渐地变黄了,飘落了。院子里原本青翠颜色的草地也开始逐渐变得枯黄起来,而此前几乎无处不见的各种盛开的鲜花也大多依次凋零了。深秋的德黑兰一片萧瑟景象。
但是,德黑兰此时的气候却是一年中最惬意最舒适的,气温适宜,既不干燥,也不潮湿。德黑兰人的身体和心情估计与周围的气候一样也是一年中最舒坦的。而我也在那个风调雨顺的秋天连续给公司签订了两个水坝设计项目的合同,心情很是高兴。也正是在这么一个一切似乎都很顺心和惬意的日子里,我又有幸认识了一个韩国棋友。他的到来裹挟着一股凌厉的棋风——韩流,在我的原本有点封闭自恋的围棋殿堂的围墙上吹开了一扇小窗户,让我看到了窗外的一种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奇异的围棋风景。
德黑兰的秋天,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