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堡堡 ----------故乡的墙眼孔
鄙人云:“鹤庆有座山叫青龙山,山下有潭水叫青龙潭,潭前有个村叫寺庄村”。这“青山,碧潭,村庄”三者结合之完美,十足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田园生活”水墨画。画中大自然熔岩动感地貌与泉潭镜颐水面,实现了一动一静的完美结合;鬼斧神工岩石峭壁与清澈见底豹突泉水,实现了一暗一明的完美结合……同属白子白女的村民们农耕牧歌、习俗拙朴,在此世世代代生活繁衍。
白族人家有"嫁娶"、"入赘"、"过继"都要更改姓氏及生下来的所有子女一般也要延继住所地姓氏的习俗。现在村里也就仅有"张杨李赵"四姓。乡村生活里大家田里不见山上见、山上不见水边见。“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张杨李赵”们一直友好耕作,融洽生活,一旦“喜庆”或者“助殓”,全村人就聚在一起,相帮相辅,其乐融融。
改革开放前,村里几乎无砖房,家院大都是“瓦片罩顶,木头支架,土胚围墙,片块石基础。”五大常规材料就地取材集合而成。“僻巷邻家少,茅檐喜并居。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大家也喜欢把房子建成排状相邻而居。院子间用一堵一米多高的土胚墙隔开,隔墙上一般都要在离正房不远的部位留个四五十公分方正的墙洞,也就是俗称的“墙眼孔”,白语叫为“壕堡堡”。“善与人同德有邻”可别小看这小小“壕堡堡”,它在乡村生活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同时还承载着浓厚而朴拙的乡土文化。
小时候,常常听到村里的老人们唠叨村史和村里轶事,到现在很多都被我忘记了,但关于“壕堡堡”的那些事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据说八九十年前,李儒汉和杨愚翁在村子北端相隔一墙而居,当然隔墙上留了孔“壕堡堡”。李儒汉熟读四书五经,家道殷实,不到中年就置有“三房一照壁”白家小院,却不知何故"家丁歉收"。早年夫人生了一胎双胞儿子后就"停止了生产"。李儒汉教子有方、对儿子力行身传言教;这对宝贝儿子长大成人后身体强壮,谙读巜三字经》、巜千字文》,虽然算不是学问渊博,却称得上有文化。隔壁的杨愚翁高身材、大喉节,杨夫人也“盛产”,杨家养有"五男一女",老大到老五都遗传了“大喉节、高身材”的优良基因,个个浓眉大眼、喉节突兀。自古以来喉节都是男人的"硬货",杨家五子算得上五枚"帅哥"。杨家子多房少、家道贫寒。贫富相邻本来是要回避的事,但白族人家天质具有"为人厚道,相敬如宾"之秉性,两家礼尚往来、互敬互帮、关系融洽。
大约是一九三七年初,当时的"保长"到村里宣传"二丁抽一,五丁抽二"之国法,依照当时之“国法”,对应两家就是“杨家抽二、李家抽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成婚不久的杨三和刚满十九的弟弟杨四双双报名应征,李大、李二也爱国心切同时报名应征。抗日战争,国人付出了不计其数的生命,残酷的抗日战场搏杀下来杨三伤残回乡,杨四、李大、李二、三人最终为抗战“青春捐躯,不归故里”。年过花甲的李儒汉夫妇成了孤苦老人,杨家人最初是时不时对着“壕堡堡”问候下隔壁的李儒汉夫妇,有时还会通过“壕堡堡”递点“糖果、烟茶”之类的小礼物表示对隔壁老人孤苦的同情和关照。几年过后,随着李儒汉夫妇的年老病衰,杨家人对他们的生活照料也越来越多,这个“壕堡堡”使用的频率和功能也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承担着"对话","递物","救急"等功能。“壕堡堡”也被磨得如同不离手的物件光滑发亮。“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十多年后,两家将日子过成了一家,后来,杨家人干脆把二老当成自己父母来赡养,每日三餐通过“壕堡堡”传送,二老脏了的衣物也通过“壕堡堡”递过来,杨家子女洗好晾干后又传回去。对李儒汉夫妇来说,虽然承受了“年老失子”之痛,现在有杨家人的精心照料,二老“老有所依,却爱末年”。某一天,李儒汉跟李老太太慎重商议后亲自写下死后将遗物房产赠给杨家的书面遗嘱,按上手印通过“壕堡堡”递给杨家保管。多年后,杨家人先后把李家二老送终,李家遗留的白家小院房产归杨家所以没有引来任何异议。杨家部分后人住进了小院生活至今。
据说在不同年代,赵、张两家相邻伴居于村子的南部,同是一墙之隔,隔墙上照样有洞“壕堡堡”。“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白族人喜欢在院子里种上那么一两棵树的习惯,赵家院子里种有一棵祖上保留下来的雪梨紧靠隔墙,隔墙上的“壕堡堡”离梨树约两米的距离,梨树已有两、三百多年的历史,百年梨树从赵家生长到隔墙上端成“伞状”向四周分杈分枝,树冠大半己伸进张家院子,不知从哪一辈沿续下来的规矩。梨树上的雪梨成熟时以隔墙为界,各自采摘、已是共识,梨权明晰,没有引起任何争议。
两家女主人赵婶、张嫂可能同属外娶媳妇,随夫改的姓。两个都是既靓丽而能干的女汉子、一家之主,更相同的是两个都是盛产,赵婶五个小孩,张嫂六个小娃,每家的小孩相差仅两三岁,甚至有"十个月,两小孩见面"的情况。两家道相当,人丁相当,村里甚至很多人认不出来这两家的小孩们,"谁是赵家的?谁是张家的?谁大谁小?"。农村人都忙于农活,几乎没有时间看管小孩,都是放养“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两家小孩就一大群的在一起形成自己的“小人王国”。“壕堡堡”也被大一点的几个孩子用农具扩成了刚好能钻过小孩身子的洞。一群孩子你钻过来、我爬回去,你在我家吃饭、我在你家睡觉,不再分你家我家,小狗小猫也来凑热闹,赵小狗窜过去张家偷个骨头,张小猫遛进来赵家追老鼠。一年四季,白天晚上,大梨树下“壕堡堡”两边的这小片区域都是小孩和狗儿、猫儿们的“乐园”。
农人之家养的母鸡不在固定的“窝”里而是跑到其它地方下蛋,白族人叫母鸡下“野蛋”,两家鸡养得多了以后,张母鸡与赵母鸡们也会钻"壕堡堡"下“野蛋”,就很难分辨别蛋是哪只鸡下的,导致“野蛋”归属权难以确定。在当时困难时期,鸡蛋是农家人用来卖掉换取火柴、盐巴等日常用品的主要农家产品,较为珍贵,为“野蛋”一事,赵婶、李嫂为争"蛋权"没少红过脸,也有那么几次挣得吵架,结果赌气用土封上"壕堡堡"。但沒过多久,由于其他需要又被打开,或者是被孩子们悄悄挖开,后来赵婶张嫂干脆约定养相同数目的母鸡,两家所收蛋数汇总后一分为二,各家一半。张赵两邻家的日子就这样小吵小闹却很惬意的一天天延续着。
我小时候也受益于"壕堡堡",记忆中我家院子有左右两堵隔墙都留有"壕堡堡",左通临、右连舍,左右隔壁两家都有同龄人,小时候左呼右唤,三家小伙伴经常聚在一起玩纸飞机、弹子车,竹水枪等“DIY”玩具。放了学做作业遇到疑问还通过"壕堡堡"相互请教、讨论、学习,有时候还通过"壕堡堡"互换小人书,看到精彩的内容就对着"壕堡堡"大吼,喊对面的邻家小明同学来一起分享也是常有的事,…………趣味无穷。
轶事如镜花水月,但"壕堡堡"已溶入邑人骨髓,成了一种别样的乡愁,往事像过眼烟云,我却可以梦里回味,醒来用键盘抒情。自己离家二十来年,在所谓的"省城"昆明也购置过两次房,当然只是以小换大,也少不了抵押贷款。每一次换房都少不了选地段,选学校,筹资金,装修,选家具等既繁锁,又费神费时费"毛爷爷"的那些事,有时候两口子意见不统一还得小吵几句,吵完架搬进了新家才算松了口气享受下"小幸福"。但是住的时间一长,总觉得这大城市的"家"跟心中那个"家"不大对劲,或许是城里的“家”没有“壕堡堡”的原故,城市里一道道防盗门、单元门把家与家分开,无形中也在人与人之间隔开了几道"心门"。随着年纪的增长,我思绪里乡愁越来越浓,怀念老家那美好的乡土生活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对我这样离家多年的游子来说,现在每一次回故乡就是一次乡村之旅,既是品酒,愈陈愈香,又如品茶,回味无穷。
2017年4月10日
(部分照片为同村----赵君添乐和赵君桃松拍摄,在此深表谢意)
作者简介:杨李兴,男 ,白族,云南鹤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