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道场4•魏文侯身边的人与事
一
魏文侯就是魏斯,就是灭掉智伯的魏桓子的孙子。就是从魏文侯这里开始,魏氏升格为诸侯。
魏文侯是个人物。在魏文侯手里,魏国在三晋中实力独大,诸侯没有敢和魏国对抗。他有这么几个特点:
甲、礼贤下士。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极其尊重他们。
段干木是个贤士,每次从段干木家门前经过的时候,魏文侯“必式”。
“必式”的“式”,后来写为“轼”。古代的车子,车厢前面有横着的木杆,人站在车厢里手可以扶着,这样就站得牢固了。横木有两个,上面的叫“较”,下面的叫“式(轼)”。一般的情况,人都是扶着较,如果扶着式,就要弯着腰了。后来,遇到尊贵的人,就扶着式,逐渐形成了一种礼仪,表示的是对对方的尊重。
正因为魏文侯尊重贤者,当时的四方贤士蜂趋蚁附,乌泱乌泱地团结在魏文侯身边。
乙、恪守信用。
一天,魏文侯正和一帮人喝酒,玩得高兴,天下起了雨。喝酒,再加上雨天,简直是绝配。但魏文侯突然让驾车去郊外。大家不解,魏文侯解释说,“我和掌管山泽苑囿的虞人约定今天打猎,虽然今天玩得快乐,但也不能没有一个和虞人相见的时间吧?”亲自去见了虞人,取消了这次狩猎活动。
虞人,是他手下的官员。他略微摆摆架子,不亲自去见面,谁能说不可以?但魏文侯就是这么个守信用尊重人的主儿。
丙,以德服人。
韩国仗着和魏文侯关系好,向魏文侯借军队,想讨伐赵国,魏文侯却说:“我与赵国,那是兄弟关系,你要借军队攻打赵国,我不敢从命。”韩国人气得没办法。
这时候赵国也来了人,也是借军队,要讨伐韩国,魏文侯说:“我与韩国,那是兄弟关系,你要借军队攻打赵国,我不敢从命。”赵国人也是怒气冲冲地回去了。
后来,两个国家都知道了魏文侯说的话,反而和魏国关系更好了。魏文侯成了韩赵魏三国的大哥大,天下诸侯没有敢和他抗衡的。
二
魏文侯派遣乐羊讨伐中山国,胜利后,把中山封给了他的儿子魏击。魏文侯问群臣,“我到底是咋样的一个国君?”他也是很关注别人怎么看他。
大家都说:“仁义之君!仁义之君啊!”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偏偏有这么个人,撂出这么一句话,“得到了中山,不封给弟弟而封给了儿子,怎么能说是仁义之君呢?”
场面相当尴尬,让领导直接下不了台。
说这个话的是任座。话说的也是没啥道理,封给弟弟就是仁君了?封给儿子就不是仁君了?是不是仁君的标准就是这个?但话说出,收不回来。
魏文侯气得脸色都变了。
任座一看闯祸了,吓得不轻,趁着魏文侯还没有发脾气自己急忙离开了会场。——走为上策。
魏文侯扭头问翟璜。——翟璜,是他很信任的人,工作能力也强。——“你说,我是咋样一个人?”
翟璜说:“仁义之君!”
“凭什么下这个结论呢?”魏文侯实在是想听听实话,怕翟璜也是漫不经心应付他。
翟璜回答:“我听说,君主仁义,大臣就会坦率正直。刚才任座说的话太直了,一点弯都没有,因此我就知道您是仁义之君!”
翟璜话不多,但说得巧妙,一下子把魏文侯说高兴了。魏文侯一看,唉,任座呢?快,快,你去把任座叫进来,任座怎么悄悄出去了呢?
翟璜出去,叫正在外面忐忑的任座;魏文侯这边呢,是亲自下堂迎接。国君身边不能没有说话直的人,任座后来成了魏文侯的座上宾。——爱恨就在一瞬间。
三
魏文侯熟悉音乐,与田子方一起饮酒赏乐,听到钟声有不和谐的地方,马上就准确地指出,左边声高了。
田子方笑了。魏文侯不解,“为啥发笑?”
田子方说:“我听说,做国君的应该明晓管理音乐的官员,不必明晓音乐的曲折变化。现在您明晓音乐的细微之处,我是担心您在官员管理方面留下遗憾。”
国君的本职工作是管理官员,不能纠结于事情的细枝末节。如果把主管音乐的官员任用管理好,听到的音乐自然就好了!
魏文侯听到田子方批评自己没把本职工作做好,没生气,反而称赞田子方说得好。——“善。”
四
有一次,太子魏击外出,在路上碰到了田子方。魏击急忙下车,拜服于地。田子方是他爸爸相当尊重的人,他不能不尊重。
田子方却相当傲慢,竟然没有回礼。这下把太子给激怒了,魏击气呼呼地问田子方:“先生,我请教一个问题,您说说,是富贵的人有资格轻视别人呢,还是贫贱者有资格轻视别人?”言外之意,“我爸是魏斯,谁都应该高看我一眼,对不?你竟然有轻视我的举动,我很不高兴!”
田子方不慌不忙地回答:“贫贱者才有资格轻视别人啊,富贵的人怎么敢轻视别人呢?
“国君轻视别人会因此失去国家,大夫轻视别人会因此失去封地。一旦失去国家没有谁能再给他一个国家让他继续做国君,一旦失去封地也没有谁能再给他一个封地让他继续做大夫。
“但是,贫贱的士人就不同了,进谏不被采纳,行为不被欣赏,穿上鞋就走,到哪里还需要愁着得不到贫贱呢?”
通透!太子魏击一听这话,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仅没气了,还急忙向田子方道歉并致谢。
田子方因地制宜地给太子上了一课!
五
有一天,大家都下班了,魏文侯单独留下了李克,要和李克商量一件大事。
“先生你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现在魏国的相我想在魏成和翟璜中间选择,却拿不定主意,你给我分析分析,谁更合适?”
李克回答:“地位低下的不能去谋划地位尊贵的人之间的事,关系疏远的不能去谋划关系亲密的人之间的事。我是宫门之外的人,不敢考虑这些机密大事,实在是无法从命。”
魏文侯一看,李克文绉绉地扯犊子,就耍横,“先生不要推辞,今天你不给我认真分析分析,就别想下班回家吃饭!”
这浑水不趟还躲不过,李克无奈,只好说:“您可以从五个方面来考察干部:看他在家闲居时亲近什么人;看他富有的时候结交什么人;看他地位高的时候举荐什么人;看他地位低的时候能不能坚持原则,不该做的事坚决不做;看他贫穷的时候能不能坚守气节,不该拿的东西坚决不拿。这五个方面足以来确定谁更合适做魏国的相了,您何必问我呢!”
魏文侯听了这番话心里有数了,“先生可以下班回家了,我的相已经确定下来了!”
选相是个敏感的事情,这个时候是个敏感的时期,魏文侯留下李克商量什么事情,许多人能猜到。翟璜是多聪明的人啊,李克一出来,看见了翟璜。
翟璜直接就问李克,“听说君主叫先生商量谁做相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是谁做相呢?”
也不怪翟璜在李克面前说话这么直来直去,李克就是翟璜推荐给魏文侯的,翟璜是李克的伯乐。他俩有这层关系在。
李克回答得也直接,“魏成。”
翟璜忿然作色,“西河太守吴起,是我推荐的。
“君主忧虑着没有人能治理好邺,我推荐了西门豹。
“君主要讨伐中山,我推荐了乐羊。
“中山拿下来后,缺乏合适的管理人才,我推荐了先生您。
“君主的孩子没有合适的老师,我推荐了屈侯鲋。
“眼之所见,耳之所闻,桩桩件件的事情,我有哪一件比不上魏成?”
怨气溢于言表。
李克从容道来,“您向国君推荐我,难道是希望我们抱成团以求得做大官吗?
“君主问我谁做相合适,我也并没有正面回答。
“之所以推测会让魏成做相,是因为魏成食禄千钟,他把俸禄的十分之九拿出来为国招贤。所以在东方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这三个人,君主是把他们当做老师来尊重;您所推荐的五个人,君主都是当做臣子来使用。您怎么能与魏成相比呢?”
应该说李克翟璜心胸都开阔坦荡,说话直来直去。
听了李克的分析,翟璜清醒了。后退了几步,隆重地向李克拜了两拜,“翟璜我,真是粗鄙之人啊,刚才说的话太唐突鲁莽了。听您的一席话,我豁然开朗。我愿意终生做您的弟子!”
又是一个干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