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薛涛：那些已经放下的爱与哀愁

在中国的古代，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因为诗词应和而更增传颂的风流。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白头吟》，赵孟頫和管道升的《我侬词》……而细细读来，更为感人至深的，还是薛涛的《寄旧诗与元微之》。

公元809年，41岁的薛涛与30岁的元稹相恋。恩爱仅仅数月，元稹即因仕奔波离开成都，中间几经辗转，两人的爱情如同断断续续、余音难了的弦，终于沉寂下来。
        心灰意冷的薛涛离开浣花溪，择一僻静处筑楼而居。还好她有绝世的才情和聪慧的头脑，她自己亲自研制的纸笺后世称作“薛涛笺”，已经名满天下，这上天独赐的行当已经足可以支持她自己后半生的生活。薛涛道服云履，在日日的修行中冷却曾经炽热的内心。

然而她以为的故事却并没有那样结束。她等来了她曾经疯狂地想要的消息，只是这消息迟到了12年。
       公元821年，元稹终于迎来了他仕途的逆转，入翰林为中书舍人承旨学士。这在当时是可以让人扬眉吐气、春风得意的高官，多年的沉郁一扫而空，在这个时侯，他终于不用再谨小慎微、左右逢源地平衡自己的生活，心中的愿望可以稍微书舒展，他想起了薛涛，这个让他冷落了多年的女子，那冷落也难说他自己是心甘情愿。毕竟他对于薛涛有过一份真挚的爱恋，于是他写了了一首《寄赠薛涛》，想重拾旧日的欢。
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皆停笔，各个君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大约男子于女子，若刻意恭维，要么有求，要么有愧，此事亘古未变。元稹心中既有愧疚，所以他的诗前面六句全部用来表扬赞誉薛涛:拿她和卓文君相提并论，赞美她伶牙俐齿，才气纵横。当然第一句也刻意地有些暧昧，大约等于是撩拨吧，用带有一点儿香艳的字眼，想唤起薛涛往日的情绪。而他真正带有感情的话也是他的目的，在最后两句:“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菖蒲，在古时候常常用来指代“坚贞。”比如在《孔雀东南飞》中就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句子。而蒲草可以结席，又隐隐地含了婚姻之约。元稹这一次对于薛涛，至少字面上是很认真的。

然而薛涛的和诗却是难以想象的沉静和内敛。

寄旧诗与元微之

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
月下吟花怜暗淡，雨朝题柳为敧垂。
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
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

夏至之后，所有繁花将为香雪。
        薛涛在她的前两句中直接挡回了元稹的夸赞，当然她并不是配不上这称赞，只是她觉得再多称赞亦已经都是徒然了。“天下也有文章能者多多，我也谈不上是最好的。”但是话锋一转，薛涛又说:“虽然我不一定是如你所夸，是最好的，但是我们之间有一些细腻旖旎的风光啊，那些埋藏在岁月尘埃中的柔情蜜意，关于你，关于我们，却只有我知道了。”
       没有回避，没有躲闪，纵然断琴难续，但是这份情从不曾后悔，也无心否认。
      接下来的几句，婉转低逥，似倾诉，似回顾，薛涛在说她这些年辛苦感伤的日子。花开花落，春去春回，清晨黄昏，是怎样一个人，戴着一颗结冰的心，一点一点在这人世间把相思冷却。
        你所赠的碧玉，总是贴着身藏在最温热的地方，而每当怦然心动，心事翻涌，只有在红笺上写下带泪的诗章。
        没有矫情，亦没有惺惺作态，心中的每一点真诚都可以穿透岁月，在卑微的尘埃里闪闪发光。
       最让人感动的是最后两句: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好男儿！
       我已经这一大把年纪，再也不能娇艳如花了，我们从此以后，就象兄弟一样相处吧！
       一个以容貌为职业的女子，一颗为了爱而无比炽烈和受尽凄凉的心，经历了永无人知的百转千回，对着此生挚爱的人说:“此生已过，我们都没有岁月可回。”

李商隐说:一寸相思一寸灰。大约也只有把心思在岁月中烧成灰，才能够知道今生爱过谁……
        薛涛的诗，应该一如其人:高傲大度，细腻豁达。
       当一眼看到了尽头，自尊是保护自己最贴身的锋芒。感情从来是一种信仰，哀愁可放，孔雀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