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 赏析明清台湾诗词】第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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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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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钟振振 赏析明清台湾诗词】
来源：
钟振振教授
古典诗词解读答疑信箱
东宁咏
【明】徐孚远
自从漂泊臻兹岛，历数飞蓬十八年。
函谷谁占藏史气，汉家空叹子卿贤。
土民衣服真如古，荒屿星河又一天。
荷锄带笠安愚分，草木馀生任所便。
徐孚远（1599—1665），字闇公，晚号复斋。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区）人。明崇祯十五年（1642））举于乡。与邑人陈子龙、夏允彝等共结几社。明亡，清军南下，曾助夏允彝举兵抗清。南明永历五年（1651），从鲁王监国至厦门，授左佥都御史。后为郑成功迎至金门。十二年（1658），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成功遣孚远至云南复命，取道安南（今越南），受阻于安南王而折返厦门。十五年（1661），随郑成功入台，留未久，再返厦门。十七年（1663），清军攻陷金门、厦门，拟携眷归乡而不果，滞留广东饶平，以病卒。
孚远文名甚著，诗风苍劲雄浑，豪宕忠义之气贯注其间。有《钓璜堂存稿》二十卷。
1664年秋，郑成功之子郑经改台湾为“东宁国”，自称“东宁国王”。徐孚远的这首七言律诗题为《东宁咏》，当作于此年。
首联 “自从漂泊臻兹岛，历数飞蓬十八年”，自述到台湾前的行藏。
“臻”，到也。“兹”，此也。
“飞蓬”，喻指漂泊他乡。蓬草一干分数十枝，枝上又生细枝，密排细叶，蓬松如球。由于受风面积大，容易被风从根部吹断，或连根拔起，草球随风飘转。
1645年，清军南下，南明福王政权覆灭。爱国志士夏允彝在江南起兵抗清，诗人与允彝既是同乡，又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乃慨然襄助。义师失败，允彝投水殉国。不久，诗人也离乡背井，浪迹天涯。自1664年上推十八年，是1646年，应即诗人漂泊之始。
颔联“函谷谁占藏史气，汉家空叹子卿贤”承上，概括自己这十八年漂泊生涯中的遭际与感触。
据《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老子是“周守藏室之史”，居周久之，见周衰，乃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彊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而去，莫知其所终。按，唐司马贞《史记索隐》所引李尤《函谷关铭》，以此关为函谷关。又，旧题汉刘向《列仙传》载，老子西游，尹喜先见其气，知有真人当过，果得见老子。
“函谷谁占藏史气”，即以西出函谷关的老子自比，慨叹自己空有满腹经纶，却无人慧眼能识。有文献记载，他被郑成功迎至金门，每有大事，辄向他咨询。但郑成功并没有用他担任要职，是否真正认识他的价值，还不好说。
“汉家”，指汉朝。元蒲道源《题党久诚李陵别苏武图》诗曰：“丹青谁过子卿贤？”汉代苏武，字子卿。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无论匈奴人如何威胁利诱，始终不屈服。终得归汉。《汉书》有传。
“汉家空叹子卿贤”，即以苏武自比，慨叹自己虽有民族气节，却不曾得到相应的政治信任。1658年，南明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延平王，成功派诗人赴云南向永历帝复命。诗人取道安南（今越南），却为安南王所阻，无功而返。他在安南，或曾有被短期扣留的经历，否则何至于自比苏武？
颈联“土民衣服真如古，荒屿星河又一天”，从回忆转到目前，是“东宁咏”的正题。
“土民”，谓台湾当地居民。
“荒屿”，即荒岛。“星河”，即银河。唐李洞《送云卿上人游安南》诗曰：“岛屿分诸国，星河共一天。”
此二句谓台湾虽然只是一个荒凉的海岛，但那里土著的民众，服装却颇为古朴。只说“衣服真如古”，则民风的古朴淳厚，自在言外。更重要的是，这里“星河又一天”，还奉着大明王朝的正朔，还是大明王朝的国土，与大陆的清王朝不共戴天！
这是此诗中写得最精彩的两句。尤其下句，反用唐人李洞诗，翻出新意，却如盐着水，不见痕迹。用典能用到如此浑化的境地，非高手莫办。
当然，诗句中鲜明的爱国情绪与民族立场，更为重要。但如果只有爱国情绪与民族立场，却缺乏审美意蕴与艺术表达，也很难说是好的文学作品。
尾联“荷锄带笠安愚分，草木馀生任所便”，尾坦陈自己到台湾后的生活态度。
“荷锄带笠”，扛着锄头，戴着斗笠，即从事农业劳动。明卢象昇《湄隐园记》曰：“荷锄戴笠，亲执其役。”
“安愚分”，安分守拙，即顺应命运。宋陈藻《自哂》诗曰：“且安愚分住天涯。”
“草木馀生”，像草木一样度过馀生。宋张方平《謝加恩表》曰：“如臣草木馀生。”
“任所便”，听任其所方便。
此二句是说，我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普通农民，自食其力，听其自然，像草木一样默默无闻地度过馀生吧。
在这表面旷达的言辞里，正不知隐藏着多少怀才不遇的感喟！既然连郑成功那样的英雄都不曾真正赏识并重用我，平庸的郑经之辈就更不用说了。
读到这曲终奏雅的最后两句，我们不能不为诗人的悲剧人生而扼腕叹息。有时候，不平之气而出之以平和之语，诗味更厚，更耐人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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