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公交趣事续
上一篇说到我在1976年3月从黄山茶林场上调到上海市公交汽车二场工作,在公交车售票员岗位上经历的或听闻的一些趣事,本篇继续。
我在公交二场第一份工作是在八车队当售票员。八车队是预备车队,场里各个车队运行的各条路线有人请病假、事假或者上班迟到了,就由八车队的人去顶班头,保证班车准时发出和正常运行。所以我们就是候补队员。
顶班头,顶得最多的是别人不愿意做的班头。一种是工时超长的班头,一些“落后分子”碰到超长的班头,就想方设法开病假,这些班头缺人了,就得由我们去顶。还有一种是夜班,当时公交公司规定:夜班超过午夜12点钟的,发给夜班费2角7分和2两半粮票,不到12点钟下班的就没有。49路车队有一个班头是夜里11点57分下班,虽然这个班头的工时只有7小时10分钟,不算长,可是实际上做了夜班却没有夜班费,所以轮到这个班头的人大都会去请病假,基本上就是我们这些预备车队的人去顶了。想想这个班头,下班时间只差了3分钟,夜班费就落空(那时食堂里吃夜宵,一碗肉丝菜汤面才1角几分),制定车辆营运时刻表的家伙,真是“龊刻”(沪语:恶劣、尖刻),轮到这个班头的人实在是“挖塞”(沪语:郁闷、愤懑于胸。源于英语 Worse)。 做候补队员,每天凌晨2、3点钟就要起床,4、5点钟就要上班,顶空补缺,忙得很,不料半年后却大闲了一把,足足休息了一个月。记得1976年9月9日那一天,我在50路公交车值勤,下午3点半左右在徐家汇终点站下班,听站头上有人说,下午4点钟有重要广播。我乘上26路电车回家,车到淮海中路时,马路上回荡起国际歌的悲壮乐曲,瑞金路站上来一位乘客说,毛主席逝世了。结果,人们都要化悲痛为力量,轻伤不下火线,各个车队的司售人员都不敢请假,也不敢迟到了。我们这些候补队员就没有班可顶了,每天上午10点钟去场里调度室报到,下午4点钟回家。在单位里整天就是看电视,电视里全是讣告、哀乐、国际歌,天好象要塌下来了,心里却觉得这日子蛮好过的,一点事也不做,工资、奖金照拿。足足空闲了一个月,接着传来四人帮倒台的好消息,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 公共交通是城市的动脉,现在的城市交通以地铁为主,巴士为辅。地铁快速准时,换乘方便;巴士则全是空调车,乘车环境舒适,除了高峰时段以外,平时大多能坐上座位。但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如今这么舒适的乘车环境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在1976年到1979年做了3年售票员,公交车上冬天是“冰窟”,夏天是“蒸笼”。公交售票员在冬天,绝大多数手足都会生冻疮。早上出场时空车比露天还冷,凌厉的寒风从车窗门缝里直钻进来,不一会儿把人冻得索索发抖。售票员的脚下又是踏着一块铁板,虽然用芦花扫帚垫在脚底下,还是免不了冻疮横生。夏天里更难受,挤满乘客的车厢里又热又闷,空气中满是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汗臭味,有时还有狐臭味。汽车开行时还好受一些,有风吹进来,一旦吃到红灯,车子一停,身上的汗水马上汹涌而出,好像蒸桑拿,热得吃不消。 那时有人统计过,在公交车上,每平方米可站11个人(极严重的超载),拥挤的程度可想而知。上班族们为了上班不迟到,不被扣工资奖金,公交车来了,拼了命也要挤上去,往往挤得车门关不上,车子误点脱班是家常便饭。公交车里人满为患,乘客之间磕磕碰碰是难免的。有一次在我当班的车里,有一位小姑娘突然大声叫道:“谁把这么硬的东西顶在我的屁股上呀?”全车的乖客,齐刷刷地转向小姑娘所在的那边看,以为是有人在耍流氓了。只见站在小姑娘后面的一位男子,举起一只酒瓶说:“这么硬的东西在这里呢”。车厢里顿时哄堂大笑。 公交车的司机和售票员,工作时往往吃饭也不正常,胃病成了公交职工的职业病。我在预备车队工作不到一年(1976年3月到1977年2月),胃就出毛病了。我们预备车队要顶公交汽车二场所有路线的班,41路头班车在南洋中学站,吃午饭的时间是早上7点56分(此刻有的人早饭还没有吃呢);65路头班车在北区汽车站,吃午饭的时间,是近中午10点45分;不光有时早,有时晚,有时连正常进食也做不到。那时规定的吃饭时间是20分钟,如果车子脱班,吃饭时间就只剩几分钟,饭菜只能囫囵吞下肚,吃饭变成了“倒饭”。因此,我的胃病落了根,出了两次血。退休后旅居新西兰,吃了新西兰麦卢卡20+的蜂蜜,才得以治愈。 都说艰苦的环境锻炼人,在那个年代的公交车上当售票员,我们居然练出了在车上解决内急的“本领”,说起来是很不文明的,但毕竟是一段“历史”,此处也不妨回忆一下。内急是生理现象,是人都会有。公交司售人员在工作时,一趟车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如生内急就很麻烦,司机实在忍不住时还可以停车解决,售票员就惨了,只好屏住。于是在下班空车回场的时候,或者车子长距离空驶的几十分钟时间里,实在屏不住了,就在车子后门解决。汽车行驶中车身会抖动,刚开始人想尿却尿不出,时间一长,“长本事了”就能尿出来,过后再拿水桶的水冲一冲,外人不会知道。 有时候车门轴的润滑油干了,车门打开没问题,关上时会被卡住。如果车门卡住关不起来,一般是走到车门边上,用手推拉,才能关起来。如果水桶里有水,浇点水在车的门槛上,能起到润滑作用,车门也能正常关好。如果恰恰水桶里没有水,趁没人时“出泡水”在车门槛上,也能奏效。 我曾经听搭班驾驶员老李说,有一次他在65路上驾驶,下班空车回场,途径斜土路时,车上一位人长得蛮漂亮,在车队小有名气,绰号黄毛的女售票员,内急屏不住了,就蹲在车后门就地解决,还关照老李不要回头看。她刚尿到一半,车子前面有行人突然横穿马路,老李一脚急刹车。车子是刹着了,却听得黄毛“哦吆”大叫一声,紧接着就是格隆隆一阵响。老李急忙回头,只见黄毛从后门滚到前门来了。洋相出得蛮大,还好人无大碍。 现在公交车都是无人售票,没有售票员了,这种不文明现象自然是绝迹了。 1976年的冬天,在预备车队做夜班,有几次在92路公交车上顶班。92路是从徐家汇到七宝镇,大部分时间在漕宝路上行驶,一路上有7座桥,从靠近习勤路的1号桥,到七宝镇的7号桥。当时路况不大好,这几座桥前后的道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晚上夜深人静,桥下路边总有几个人站着。起初,我不明白,很冷很冷的夜晚,这些人在做什么呢? 后来看到从郊区运菜到市区的“黄鱼车”(沪语:一种脚踏三轮运货车),过桥时从桥上冲下来,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黄鱼车装着满满一车的蔬菜,下桥时车速快,经过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时颠簸震动很厉害,总有一些蔬菜被震落到地上。这时站在路边的几个人就一拥而上,每人抓起一两颗蔬菜,迅速跑到马路边的树林里藏好,再回过来等下一辆菜车经过。说实在的,当时还有点羡慕那些人的,一个通宵下来,能捞不少外快呢。 在201路公交车做售票员时,有一位乘客在车上捡到一块进口的“三道士”手表,交给了我。车子行至水产路终点站后,我马上把手表交给了调度员。后来知道失主是吴淞中心医院的一位医务人员,他因此写了一封表扬信送到车队,表扬我拾金不昧。其实我只是转转手而已,真正拾金不昧的是那位不知名的乘客。那个年代虽然物质条件远不如今天,但人与人的信任犹在,他捡到贵重物品就交给我,既是他好品德的体现,也是他对我品德的信任,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不经意,以至于我疏于留下他的姓名了,现在想想,当时应该留他名,表扬他。 公交车上有拾金不昧,也有扒手偷窃。有一位同事说过他当班时经历的一件“奇案”。那是过年前的几天,真是扒手猖獗的时候。公交车快要到达某个医院站时,一位农妇模样的乘客高声叫了起来:“我的东西被偷了”。同事顿时紧张起来,急忙问她被偷了什么东西?多少钱?旁边的乘客则是议论纷纷,有的说刚才有两个男子挤在农妇旁边,有点鬼鬼祟祟的,有的说这两个人在前一站已经下车了,还有的说赶快报警,事不宜迟。 我同事作为当班的售票员,职责所在,见农妇脸涨得彤红,声音也有些发抖,认定她损失很大,也许是年底农村分红的钱,那就太惨了,便连声催她说清情况,马上报警。谁知农妇听说要报警,反而平静下来,转而笑了起来。同事见她如此反应,不由愕然,如坠云里雾里。只见农妇凑上前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同事“啊”地一下爆出笑声,大笑不已。须臾,全车的乘客也捧腹大笑。原来,扒手偷去的是农妇装在牛皮纸袋里准备去医院化验的粪便。汽车到站了,农妇一边下车,一边咕哝道:“现在只好到医院里重新拉屎,不知道还能拉出来吗?”车厢里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2021年3月15日写于新西兰奥克兰)
编辑/王云飞
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