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
周辉芬
江南人称丝瓜为天罗。这个名称不知是哪个聪明人取的,充分体现出中国语言和文字的智慧和简洁,而且意象极美。
据说唐宋年间我国尚未有天罗。天罗何年引进中国我不清楚,但我喜欢它。
今年,不知究竟何月何日,一颗天罗籽掉进古宅庭院。当我发现它时,已经破土而出,像一根瘦长的绿豆芽,歪歪斜斜地颠倒在小天井的一个大花盆里。
狭长的小天井阳光很少,仅限于中午时分,我只好把天罗秧子请出家门。栽种在门口朝西墙根的玫瑰花丛旁边。此时,西邻种的四株天罗,有的已经爬上枇杷树,有的喜登桑树巅,有的还在高高桑树枝头开出朵朵金花,远远望去,极像小娃娃的圆脸朝着太阳嘻嘻地笑着,可爱极了。相形之下,我家这棵来历不明的天罗苗实在太弱小了。
我家老头子是个缺乏耐心之人。他多次宣告,天罗不开花,养它何用?我要把它砍掉了。
西邻已经喜滋滋地摘下两条天罗了。幸亏在老头子尚未挥刀之时,天罗终于粲然花开。老头子乃转怒为喜。
这时,睁眼展望,那株本来极渺小的天罗苗,竟在骄阳的催促下,迎风猛长,迅速成为三头六臂之巨人,它兵分六路,向四面八方进发,把晾衣服的绳索全部占据,甚至不怕触电,攀上更高更远的电线。又不打招呼,翻进隔壁围墙。幸而墙内是个无人的空院子。
隔壁87岁的林奶奶拄着拐杖说:“你瞧人家天罗,一根一根又一根,多得数不清。”我跑过去一看,果然果实累累。可惜或头小尾粗,或尾大头细,或两头细中间粗大,简直没有一根周正的。但它符合早生多产之原则,仍是让人心动的。
这时火热的夏季已接近尾声。我家老头子又按捺不住他的急躁,天天嚷着再不结瓜,就要一刀砍掉它。
某日,清洁工老王兄坐在我家门口抽烟。他猛一抬头,就高兴地呼叫:快来看哦,小天罗长出来了!果然天罗小得就像小学生快要用完的铅笔头那么细小,头上却戴着一朵光彩夺目的大金花,小天罗还害羞似的藏在叶子底下,不细看,还真不易被人发现。
从此,老头子对天罗格外殷勤起来。此时,夏季已尽,新秋却尤其炎热。气温高攀40摄氏度,太阳像个大火球滚动着燃烧着。老头子主动早晚两次浇水。
在天罗开花后的第二十天,我们忍不住摘下首条天罗。它首尾匀称,约一尺多长,皮质粗厚纹路深,结实如棒槌,重0.8公斤,头上黄花未落,遍体碧绿新鲜活跳。因为生在秋天,江山人管它叫秋罗。俗云:秋罗当补药。
从此以后,天罗花越开越多,小天罗不断生出来。凡有藤条缠绕之处,就有花朵绽放。有的高挂在半空之中,路人很远就能望到。这时,西邻的天罗已开始衰落了。
天罗看来是不畏惧酷热毒阳的,阳光越毒辣,越容光焕发。凡是路过我家门前的,都会举头仰望高高悬挂的天罗花。天罗花晨开暮合,开放时光华灿烂,激情四射。它健康朴实亮丽,它的生命力顽强,迸发出一往无前的精神。它爬上东墙的窗户,就在窗棂上构成一幅美丽天然的图案。当我静静地观赏它时,感觉到一种精神的享受和无声的鞭策。有天罗作伴,足以让我忘却人生无奈的苍凉,并认识到应以乐天的心态对待命运的安排。
在天罗全盛之时,常受到过路者和老相识、老朋友的赞叹。那时节,老头子脸上常挂笑容,显得格外开心,不骂人,不发脾气,尤其好客。还把新摘的天罗送给正好上门、又喜欢天罗的朋友、同事、亲戚、邻居,让他们一起分享我们的乐趣。小小天罗,本是寻常之物,却让宾主尽欢。
虽然被老头子莫名其妙地剪掉三根长藤,使许多鲜活的小天罗夭折,但我们仍收获了六十多条天罗。从一株天罗身上,让我看到土地的珍贵,以及慈母般的奉献精神。当然哪怕是收获一季的欢乐,也是需要爱心与劳动的,还需要健康的身体和达观的心态。
据说,天罗是因为老则筋丝罗织,细密如网而得名。老天罗用处也很大,可以擦洗炊具,可以做成鞋垫。有宗亲见而爱之,我愿意为她留一条。谁知,爬进邻院内高挂在电线上的两条老天罗,竟被人捷足先登摘走了。然天赐之物,又进入他人地盘,有人爱而取之,可也。况且我们种天罗者,无意中为他人奉献爱物,也是一件好事。
据《本草纲目》讲:天罗全身是宝,无论其瓜、花、叶、藤、根均大有妙用。我准备把入冬经霜天罗藤收起来,吊在中堂大梁上。据称它可以杀虫解毒,治诸疮久溃,喉风肿痛,腰痛不止等等疾病。如果有哪位朋友需要,可以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