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初:从定县到重庆
晏阳初:从定县到重庆
智效民
四年前,我从北京驱车南下,在路过雄安新区时,有三个深刻感受:一是房地产中介特别活跃,二是县政府大楼气势非凡,三是大规模的基本建设已经开始。如今雄安新区的管辖权下放到河北,也不知道它的前景如何,那么多钱会不会在白洋淀打了水漂。
随后,我沿着京港澳高速公路抵达定县。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这里曾经是晏阳初主持的“乡村平民教育实验基地”,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当我按照导航地图来到晏阳初故居时,只见一座三开间的旧式平房立在路边,几乎无人问津。这也难怪,如今谁还知道晏阳初和他的平民教育?
故居的陈列非常简单,很难反映晏阳初的真实人生和突出贡献。据我所知,晏阳初是1890年生人。他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接触基督教文化。青年时代又先后在香港的圣保罗书院(香港大学前身)和美国的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深造。1918年,晏阳初曾远赴法国,专门从事翻译和华工教育工作。
几年以后他返回中国,在河北定县创办了乡村平民教育基地。在他的感召下,许多知识分子放弃优越的城市生活主动来到定县,形成“博士下乡”风尚。在大家的努力下,被称为“定县实验”的平民教育活动,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
抗日战争爆发后,晏阳初来到重庆北碚,住进了位于歇马场附近的冯家大洋房。据当时在这里居住的侯外庐回忆,这是一个山青水秀、风景宜人的地方,“简直像神话中的仙境”。
侯外庐1903年出生于山西平遥,比晏阳初小十来岁。他年轻时考入北京法政学校和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攻读法律和历史。1927年赴巴黎大学深造,经成仿吾、章伯韬介绍加入中共,并主编过周恩来等人创办的《赤光报》。1930年,他途经莫斯科回国,先后在哈尔滨法政大学、北平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任教。在此期间,他还与王思华翻译了《资本论 》第一卷。
抗日战争时期,他担任《中苏文化》主编,并参与中苏文化学院的筹备工作。《中苏文化》是中苏友协的机关刊物,它名义上归孙科、陈立夫领导,实际上由王昆仑控制,是与《新华日报》相呼应的宣传阵地。为了筹建中苏文化学院,侯外庐选择“冯家大洋房”作为院址。后来学院未能建成,这所楼房就成了他们的宿舍。一开始,侯外庐住一层,王昆仑住二层,三层是协会的“堆书点”。晏阳初搬进来以后,侯便挪到三层,把一层让了出来。
对于这段经历,侯外庐在《韧的追求》中略有描述。他说,晏阳初刚搬来时,由于有了玩伴,他的孩子们异常高兴。但是不久他们就失望了,因为晏不许两家的孩子来往。尽管如此,孩子们还是偷偷地建立了友谊。相比之下,两个大人却没有孩子们那份单纯和天真。侯外庐坦陈:他们的关系近乎滑稽,两个人虽然住在同一幢大楼,却仿佛有一种默契似的,从来“不曾有一次正面相遇的机会,不曾有过一回颔首之谊。”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作为文化人,他们在战争中能在这样一个世外桃园比邻而居,也是一种缘分。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却紧张尴尬到如此地步。这是为什么呢?在局外人看来,也许是侯在住房问题上感到委屈;但是据侯外庐说,他们之所以成缘悭一面的邻居,是因为对方的“生活标准、格调是远离老百姓的……”。
这个说法并不符合实际。晏阳初的生活水准与普通老百姓是有一定的距离,比如他家雇着两三个佣人,他在家里很少说中国话、吃中国饭等等。不过,雇佣人在当年的文化人中十分普遍,至于说话吃饭方面的习惯,也不是什么“数典忘祖”,而是出于对美国妻子的尊重。另外,晏阳初留学归来后就以“扫文盲、作新民”为宗旨,致力于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这怎么能说是远离老百姓呢?
值得一提的是,在白鹤林居住期间,有个农民不慎落水,晏太太还跳入湍急的河水中将他救起。可见所谓“远离老百姓”云云,恐怕是另有所指。
在这方面,书中确实有所披露。侯外庐说:“晏阳初认为,中国之大患,不在帝国主义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侵略,而在国民多患'贫弱愚私’等病。”他还说,晏阳初往往不以中国人的立场来分析中国问题,他在乡村中推行的平民教育,也不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他的乌托邦幻想,得到了国民党政府的优惠和美国人的赞助。由此可见,所谓三观和立场,才是二人关系紧张,以至于虽住同一栋楼房,却又形同陌路的真正原因。
平心而论,晏阳初的平民教育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如今当局也一再鼓励年轻人下乡支教,但是我总觉这种鼓励不是真正的觉悟,而且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隐患。
晏阳初是1990年在美国去世的,早在1943年,他就与爱因斯坦一同被评为“具有革命性贡献的世界伟人”。但是1949年以后,他却被迫流亡海外,继续在菲律宾等地从事平民教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与此同时,中国大陆也在开展大规模扫盲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