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之地 | 贾志英：84号街的故事
【巴蜀之地】
文：贾志英（陌小沫）
版式设计：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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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苏浅在某自媒体主持专栏已经快两年了。这天黄昏，苏浅准备好了第二天专栏文章的稿子后，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她搁下笔，扭了扭身子，然后伸了一个舒展的懒腰，棉质长裙在地毯上拖出好看的弧形。苏浅在身旁的桌上端起还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眼里是满满的暖意，这是闺蜜木笛出门前给她倒好的水。
“懒猫，别忘了喝水哦！”木笛每次外出都会又探回脑袋进门，留下这句话，然后哼着小曲，踩高跟鞋“哒哒”地远去。
苏浅与木笛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大学四年她们不在一个班，但作为法学系平起平坐的“系花”，二人非但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容不下，反而成了最好的朋友。
木笛爱喝奶茶，苏浅偏爱白开水。后来有人索性省去她俩的名字，直接叫：“那个奶茶”，“那个白开水”。
傍晚的风很温婉，有“银勾动帘，白纱飘窗”的感觉。每日头发蓬松、神情慵懒的苏浅却将这间不足80平米的房子布置得很有情调。
苏浅赤足在厚厚的地毯来来回回地走，她喜欢这种没有约束的自由。进口地毯的温暖穿过她的脚跟、脚掌、脚趾到达大脑，一种无法言说的恬静顿时裹挟了她。在此刻，苏浅是愉悦的，和墙角的那盆满天星一样地愉悦。
“明天我会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凄美的爱情、或是一个家族兴亡史、亦或是办公室恋情？”
昨天，苏浅收到一份奇怪的来信，没有主题，没有落款人的名字。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她的微信同样收到了好友的添加请求，等她点击了同意，再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却是一道横线。很显然，对方很谨慎，不想把自己展示给任何人。
“那为何要讲故事给我听？”
苏浅一边想着，手机响起，刚一接听就传来木笛很魅惑的笑声。
“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懒猫！赶紧下楼，我和杜飞带你吃好吃的。”
“可是我不想出去，还要准备明天专栏的文章呢。帮我带点回来嘛。”苏浅一边喝水一边回绝道。
木笛的男朋友杜飞是她俩的学长，现在是本市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的金牌律师。这个学长是母校100周年校庆学校邀请的优秀代表，杜飞在主席台上演讲的时候，把在礼仪队的木笛迷得一脸花痴样。
当木笛捧着鲜花，神采奕奕地献给杜飞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亮亮的；晚宴上，杜飞“不经意”地又邂逅了忙前忙后的木笛。一段才子佳人，学长学妹的爱情故事就开始了。
“他俩多般配啊！”
作为木笛最好的朋友，苏浅打心眼里祝福这一对佳人。好几次三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苏浅都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求求你俩，让我早点吃到喜糖吧！”
“快了快了，等房子装修完了，我就和杜飞双飞双栖从你这个小窝搬出去。
“你说，是不是，杜飞？”每次木笛噘嘴回答的时候，杜飞就在身旁看着这个被他宠坏的女孩，一边忙不迭声回答：“就是就是，房子马上装修完了，我们就请大家吃喜糖。”
可是，苏浅此刻没有一点想出去的欲望，她的脑海里一直被这个陌生人为她准备的陌生故事紧紧缠绕着，职业的嗅觉让她觉得必须和这个人见一面。
木笛一听苏浅很坚决地拒绝，不再坚持。“我才不当那个傻瓜呢，看你们秀恩爱，撒狗粮还不如我自己独处。”苏浅淡然一笑，眼望向窗外那最后的一丝夕阳。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雨后晴日下的夕阳格外美丽。桌子上粉色的方格纸上是苏浅今天写的一首小诗，题目是《我的乡愁蹒跚不止》。
苏浅的专栏名字叫红袖添香，是编辑的决定。
在专栏的评论区有一个名叫“84号街咖啡”的人，每天早上晚上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给她发来早晚安语。
有时候也会在深夜留言，诸如：
苏浅，你今天开心吗？
苏浅，我失恋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悲伤。
苏浅，我今天学做了一道甜水鸭，可是被我烧糊了。
苏浅，明天这个城市要下雨，出门要记得带雨伞哦！不是每个人都和罗子君一样有贺涵。
苏浅，这个城市突然变得好空，我只能抱紧了自己。
苏浅，你会是宫崎骏笔下那个小魔女琪琪吗？
……
生活就是哄自己开心，把不合身的衣服丢了，假装悲伤一下，毕竟生活还有那么多的笑声。
想想被烧糊的鸭子它的感受呢？
我不是罗子君，我的贺涵还在未来。
那个拥挤的城市，我也决定不硬闯了……
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小魔女琪琪，我们都有魔法把眼泪变成童话。
每一个留言苏浅都在很认真地回复，像是在翻阅自己的过往。
她和“84号街咖啡”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往复地聊，算来五百多天了，差不多和她的专栏同龄。
有好多次苏浅没收到“84号街咖啡”的留言，她会从夜里醒来，像是在等待。只有看到并且回复了，她才能安然入睡。
她一直在想“84号街”能遇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故事。
她在这座城市学习生活将近6年了，未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门牌号。
“那，应该是什么呢？”
想到明天就要和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见面，苏浅一时没有睡意，打开电脑，“84号”给她留言：“苏浅，别忘了我们约好明天见面，地点就在84号街咖啡店，明早八点我把定位发给你，十点见面哦。”
“84号原来是咖啡店的店名。我会准时去的。“
“晚安，苏浅！”
“晚安。”
苏浅突然有点焦虑，这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焦虑，让她一直无法入睡，吃了一片艾司唑仑，在凌晨，苏浅才慢慢入睡。
一觉醒来，苏浅看看时间，时针指向了7点。离约定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苏浅从从容容地沐浴、做早餐、化妆，直到八点，看到手机上发来的定位，及两个字的信息：程远。
苏浅明白了。
苏浅出门的时候，还是那袭棉质长裙，一双白球鞋，脑后的马尾扎得不高不低，淡淡的香水味在这个三月和四月之间的早晨散发出一种让人欢欣的清香。
阳光在苏浅年轻的脸上跳跃不定，这些阳光和她夜晚里的那些焦虑一样，都是经过了痛苦、黑暗、磨砺，又活生生地将痛苦、黑暗、磨砺吞没下去，才明晃晃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在苏浅的生活里，焦虑和现实时而垂直交叉、时而平行共进、时而黄金分割、时而纠缠交结。它们像是不可分离的母体和胎体，互相滋养互相较真互相体谅互相理解又互相剥离。
年轻的苏浅已经知道，浪费时间是个多么愚蠢的事情，所以她把每一天从早上开始就过好，把每一天的早上当成生命的开端。在苏浅的三观里，由于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慷慨信任，所以她全力以赴把今天过好，把能给的一切献给现在。偶尔的颓废，只不过是停下脚步小憩。生活诞生不了轻松，但苏浅始终有理由让生活变得有层次感。
离约定时间还有15分钟，84号街咖啡店里有三三两两的人。
“您是苏浅？苏小姐吗？”
刚一推开门，就听到甜美的女声。
“是的。”
“有人在等您，右手边靠近窗户的地方。”
“谢谢。”苏浅一边答谢，一边向右手边望去。
整个橱窗被十点的阳光站满了，他就在阳光里。
他就是“84号”，他就是程远。
行云流水的音乐在来回辗转。
干净的棉质白衬衣，不长不短、干净的头发，黑色方框眼镜。
苏浅微微笑了笑，走过去。
“Hi。”
“Hi。”
“程远。”
“苏浅。”
像是好久未曾见面的老朋友，他们互相打招呼，熟悉、自然。
苏浅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她的脸颊在微微发烫，她为自己的拘谨紧张感到丝丝的害羞。
苏浅连忙掖了掖长裙的一角，单手托着下巴。“你不是要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吗？”苏浅看着程远，借着发问掩饰自己的窘态。这一眼的注视，苏浅看出来，对面这个大男孩也有一点紧张及一丝不安。
“嗯，给我们点了绿茶，你看可以吗？”程远问。
“约人家到咖啡店里来就是喝茶？”
一说完这句话，苏浅的脸颊更红了，她也很诧异自己的状态。这个平日里大家眼里的“专栏作家”怎么在这样的场面及他的面前乱了阵脚？
“人家、人家”这种语言分明就是女孩子向恋人撒娇时才有的。苏浅你怎么了？
苏浅低下头，不再说话，两只手把裙子抓得死死的。
“苏浅。”
“嗯，怎么？”
“没什么。”
程远双手交叉，安安静静地看着对面这个衣着朴素，突然间又有点不知所措的女子。
程远的旁边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淡淡的咖啡色，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礼盒。
他捧起那个盒子，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向苏浅推去。
“这就是你要给我讲的故事？”
“是的，苏浅。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可以的，不过，我建议你回去慢慢读。”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放心交给我？”
程远不再说话，默默端起苏浅的茶杯走向服务台。
“给你续了热水，苏浅，你的茶凉了。”
程远说话的时候，苏浅竟感到了一种悲凉的情绪，不可抑止的悲凉。
“谢谢，谢谢。”
苏浅不再说话，在她的内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突然间她有点难过。
苏浅感性，即便她在听歌或者是面对一些往事时，都会让她难过不止。她望向窗外，不再注视程远的眼睛。
有些东西是没有逻辑可言的，它来了就是来了，翻山越岭，穿风过雨。在经过了时间的调和之后，有幸遇见温暖而踏实，又恰好合拍。
木笛的电话，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木笛说她正在和杜飞在勿忘我花店买花，问苏浅要不要去？
苏浅很想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样的秘密故事。
程远看出了苏浅的心事。
告别时，苏浅看到了程远眼里的不舍。
苏浅匆匆回到家，有些急不可耐地打开那只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
我是程远。
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一个女孩留言。我问她好，我告诉她我失恋了但是一点都不难过；我告诉她学做了一道甜水鸭，可是被我烧糊了；我叮嘱她明天要下雨，记得带雨伞，不是每个人都和罗子君一样有贺涵；我告诉她这个城市突然变得好空，我在抱紧自己；我问她你会是宫崎骏笔下那个小魔女琪琪吗？
我知道她叫苏浅，“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里的苏；“云山已作娥眉浅”里的浅。
我是一个绘画师，经营一个叫“84号街”的咖啡馆。但是我的咖啡馆里有世界上最好喝的绿茶，因为苏浅说，她爱喝茶。
每天我都会在很晚的时候才睡，就为看她更新的文字；然后又在很早的早上醒来，给她的文字配上我的手绘画，然后听歌、做早餐、收拾居室。
我是这个城市里的过客，也许在某一天的时候我会和这个城市告别，离它而去。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和这个城市每一分每一秒的相遇，因为这个城市里，有个叫苏浅的女子；因为这个城市里有苏浅的挣扎有苏浅的努力有苏浅的泪水有苏浅的失眠有苏浅的文字有苏浅的担惊受怕有苏浅的现实有苏浅对现实的理解有苏浅的失望有苏浅的微笑有我对苏浅阻挡不了的挂牵。
我是程远。
我和城市里的自己对话，我和苏浅文字里的各类人等对话。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佷怂，慢慢长大慢慢失去横冲直撞的勇气；慢慢失去和自己对话的能力；慢慢认同被生活打磨后的自己，慢慢忘记我的青春，慢慢被生活挟持着然后对它微笑。
人们说，这才是长大成熟的样子。
“太阳没有迎面而来，是我在朝着它而去。”我忘记了这句话的出处，所以我在太阳底下等苏浅。我想让阳光温暖我，也温暖她。
今天是我和苏浅认识的第520天，一个很值得纪念的日子。我的手绘本有了第520页的故事，我也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了。
看到这里，苏浅被一张张精美的手绘画震惊了，那是怎样的一双手才能将她笔下的故事刻画得如此生动？
虽然是凌晨了，但她还是抑制不住给程远发了信息。
“睡了吗？”
“没有给你说晚安，我不会睡的。”
“你画的？”
“嗯。”
一阵沉默。
“明天我可以去你咖啡馆找你吗？”
“明天，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为什么？“
“爷爷病了，我得回去照顾他。”
“明天几点离开？”
“下午一点的航班。”
“明天早上八点，我去84号咖啡馆等你，有话要给你说。不见不散！晚安！”
苏浅几乎用命令式的语气给程远说，然后急急地说晚安，生怕程远说个“不”字。
第521天，第521页。程远手绘了一副画：一个穿棉质白长裙的女孩，迎着阳光急急地奔向84号咖啡馆。一个男孩怀着满眼的期待站在门口。一辆越野车上放着行李箱。
车水马龙的城市，在男孩、女孩的眼泪中模糊一片……